林乃文/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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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小時候,擁有的第一本童書是早期版本的《愛麗絲夢遊奇境》,那本爬滿文字的書,對小學生而言實在有點吃力….。 即使是五、六年級的小朋友,看不到兩天也可能會問:「愛麗絲到底在做夢還醒著?」 奇幻世界的第一張入境許可證 早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仲夏夜之夢》,便藉著妖精的施魔法藥,調侃一場人生如夢的奇幻喜劇。精靈與人類居處的地理分野在城牆和森林。城中人類因私奔而逃入森林,森林妖精因為爭風吃醋拿人類開玩笑,加上排戲的傻瓜,因而有了錯綜複雜的交會。 許多學者認為,真正的奇幻文學從《愛麗絲夢遊奇境》這本書開始。寫於1865年,作者路易斯•凱洛(Lewis Carrol)是一個英國數學教授。藉扥入夢,這部兒童小說絕大篇幅,在描繪一個與日常生活截然相反的世界。夢既然是意識的自由之旅,愛麗絲部入夢的過程渾沌未明,恍若意識游離。姊妹作《愛麗絲鏡中奇遇》(Through the Looking Mirror),則藉愛麗絲凝看鏡子的「出神」狀態,驚奇撞見一個「什麼都相反」的世界,在這鏡中世界居住著各種西洋棋子和各式各樣奇怪的兒歌人物。 大約百年後,德國奇幻文學大師--麥克安迪(Michael Ende)創造了《說不完的故事》(1979年):主角巴斯帝安在舊書店發現眾書之王-一個永遠不結束的故事。翻開閱讀後,越來越沉迷故事中的幻想國,最後終跌進故事中的世界,並成為故事裡的人物,並實際改寫了書中的故事結局。巴斯帝安忘記了他在人類世界,是一個小孩子的事實,直到他發現生命之泉的存在,提醒他回到真實世界….。 入境的綠色戳章 據說《說不完的故事》德文版及日文版初付梓的時候,以紅綠雙色印刷的。主角在現實世界時為紅字,進入幻想之國的故事則為綠字。編輯一定假設恐怕有我稚友的小姊姊般,在虛實之間疑惑而不敢入境的孩子,特地許那奇幻國度邊界看不見的海關大人,對沉迷故事的孩子們蓋上一只另色的戳印:入境。 然而無論現實與虛幻那道界線是否標示清楚,這裡已揭示奇幻文學的重要特徵之一-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美麗的新世界 莎士比亞《暴風雨》劇中,未經世故的米蘭達第一次遇見外來人時驚嘆:「噢!多麼美麗的新世界!」。 被稱為20世紀「世紀之書」的奇幻文學--《魔戒》作者:J.R.R.扥爾金在替自己虛構世界的唯一一篇辯解文<On Fairy Stories>(關於妖精故事)中提出「第二世界」的概念。扥爾金說:「第一世界」(The Primary World)是神所創造的宇宙,也就是我們日常生活的那個世界。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是幻想創造出來的想像世界,反映神創造的第一世界,故它絕非「謊言」,而是另一種「真實」。 誕生於1937年的史詩奇幻長篇《魔戒》,獨創一個叫「Middle Earth」的中土世界,其中丘陵溝壑、森林山脈、湖澤雲海….,一應俱全,住著矮人哈比族、精靈王族、半獸人、侏儒、龍族、人類巫師等等,每一族類都有描繪精細的特徵樣貌、風俗習慣,族群歷史,還有自己的時間紀元,彷彿一座虛構的神話蜃樓,從腦海中裡拔然矗立。 《魔戒》系列最著名包括前傳《哈比人歷險記》及《魔戒三部曲》,共出現六百多個人物,全書一千三百多頁(英文原版),用去一百三十四頁注釋,還有詳盡地圖。由於扥爾金「第二世界」的說法引申,後來學者還提出「High Fantasy」的理論,相對應者為「Low Fantasy」。 簡單地說,「Low Fantasy」是記敘一則發生於第一世界的「怪譚」或「奇聞」,主訴讀者的「驚異」情緒。而「High Fantasy」雖也描寫「不可能」,卻獨立建立一個迥異於現實的異世界,有其獨立行使的法則,如魔法、如武俠、如未來科技…。 奇幻文學的定義 「奇幻文學」(Fantasy)的定義,也許可以參照J.R.湯森特的說法:「用小說這種形式,把實際上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像肉眼所見一般地描繪。」,日本學者谷本誠則稱之為「虛構的物語」。奇幻文學的形式是文學的、小說式的,其精神則基是遊戲,和想像力。 麥克安迪曾說他的寫作:「為了想像力自由的遊戲,不是為了現實的變革。」他的《說不完的故事》,C.S.路易斯包括《獅子•女巫•魔衣櫥》七部故事在內的《納尼亞國的故事》(The Chronicles of Narnia),和扥爾金的《魔戒三部曲》,一般被視為西方幻想文學的三部巨擎。使他們別於《格林童話》等童話和民間故事之處,除了其形式的完整優美,他們都有自創第二世界的龐大想像魄力,不去民間傳奇裡尋找驚異。 夢、鏡子、衣櫥、魔法和書 如《魔戒》起始即浮凸一塊我們看不見去不到的大陸國度,和麥克安迪的另一名作《默默》外,異世界的建立,常與現實以某種奇妙的路徑,達成入境許可的默契。不管是愛麗絲的「夢」和「鏡子」,《說不完的故事》男孩的故事書,還是C.S.路易斯《獅子•女巫•魔衣櫥》中的衣櫥,魯西迪《哈樂與故事之海》裡載著哈樂飛往第二個月亮「喀哈尼」的戴勝鳥,乃至於《哈利波特》、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 《女巫》,和伊.內斯比特(Edith Nesbit) 《五個孩子和精靈》中的「魔法」,無一不是通往奇幻世界的入境的媒體,搭載人纇心靈飛往那不可思議的國度。 那國度拋棄了現實世界令人桎梏的邏輯和秩序,比現實更恢宏燦麗,智慧與勇氣更加煥發,想像力閃閃耀目,冒險與營救的行動顯得那樣奇詭、卓越! 成長的喪失 佛洛依德說:「多數人一直到死都不時地幻想。」,即便承認如此,大多數的成人,在面對遠離現實生活、以純粹的想像為內容的作品時,要求他們做出認真的判斷,顯得那麼一籌莫展,彷彿遺失了某種天性。兒童文學家莉莉安oHo史密斯稱這種喪失為「成長的喪失」:「大人在脫掉兒童這層外衣的時候,把第六感也隨手扔掉了。」(《世界幻想兒童文學導論》P44) 還沒有文字的時代,夸父追日、女媧補天、神農嚐百草,就是歷史;人們可以歌頌荷馬史詩、希臘神話,對創世紀神話嚴肅看待之,說歷史與神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隨文明進展,仍毅然而然將幻想視作某種蠻荒未啟的心理習慣。念茲在茲著「文藝反映真實」、「教化人心」的大人們,一旦離開「神話」或「荒野傳奇」的氛圍,現實感異常壯大而堅硬,遠離第六感的世界,孤獨地被遺棄為「天真無知」的孩子們的遊樂場域。 或許因為如此,奇幻文學往往被歸類進「兒童文學」的簍子裡,經真誠熱情的擁戴湧聚如浪時,才得以被正視,擠身於嚴肅文學之列。然幻文學真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或「空想的世界」嗎? 阿茲卡班的逃犯?虛無的逃犯? E.S.羅勃金說:空虛是一座心的牢獄,幻想則是逃避那座牢獄的方法。 德國浪漫主義文學家席勒說:「只有當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他才遊戲,只有當遊戲時,他才是真正的人。」 因成長而遺失的、被囹圄的,因為想像力的奔竄而獲釋放。《世界幻想兒童文學導論》作者彭懿提出一對奇幻文學功能積極性的說法:「一旦讀者了解了他所逃遁到的那個邈遠而陌生的世界以後,他也就了解了他原來的那個世界。」。日本學者上野暸也說:「通過描寫這個另外的世界,追求人本應有的樣子。」人避往奇幻的第二世界,是為「探索人本身的某種可能性」。 舉例來說,麥克安迪的《默默》,平地冒出一個自稱默默、不知來歷的女孩,她蓬頭垢面,只有一雙眼睛深邃漆黑如寒星。她最大的財富是時間,默默傾聽人們的說話。 然後來了一群灰衣人,他們彬彬有禮,效率至上,工於算計,可以精確算出人「一生浪費的時間」。然而他們才是真正的竊賊,當全城居民盲目追求合理化、機械化和計量思考之後,生命卻僵死了,孤獨,而唯我獨尊,真正的時間消失杳然。 許多人將《默默》視為嚴肅的寓言,而不只是兒童的奇幻讀物。 網咖、電玩--奇幻文學收復的失土? 森林裡再也沒有精靈妖鬼,夜裡也不再有吸血鬼或狼人奔走於街巷,魔法成為夜總會的娛樂障目表演之後,人類歷史邁入第三個千禧計時,一直被驅逐在嚴肅文史之外,被視為取悅童心之物的奇幻文學突然躍出,成為身價非凡的E世代新貴。為什麼? 於電影、電腦、電玩科技進步下,想像的神奇位移、變獸變人的視覺移轉,都可以虛擬如真。如眾所知,金庸小說一再被改編成電視劇、電影、電玩、漫畫,挾帶來豐沛的商機。黃易的《尋秦記》被黃玉郎改編為暢銷漫畫,日本奇幻作家水野良的《羅德島戰記》也被不同漫畫加改編過。《哈利波特》、《魔戒》更成為世界最大的製夢工廠-好萊塢提供源源不絕的素材。 美國銷售量達百萬的80年代奇幻小說《龍槍編年史》,最初為TSR(Tactical Studies and Rule)公司紙上遊戲的故事徵稿作品,遙遠時空的華麗冒險故事,豐富炫麗的角色設計,奇幻小說與電玩的RPG遊戲成為精采的雙生結合。韓國90年代《龍族》小說系列,也是與電玩同時推出和行銷的成功例子。電玩玩家成為奇幻文學新時代的擁護者,精靈、魔法、獸人、中土…等奇幻的典型元素,依舊從文明生活縫隙迸躍而出。 據此說,網咖就是奇幻文學收復的失土,圍位於電腦前黑天暗地的青少年是捍衛奇幻心靈活動的新俠客,自然是武斷的。也許以正跨越世紀之交而來的年輕奇幻文學《哈利波特》中的一件魔物,可形容此中奧妙:「意若思鏡」,讓許多有優秀心靈的年輕巫師們呆坐於前,虛擲浩瀚生命而不自覺。因為,人們在奇妙的「意若思鏡」中,看見了自己慾望想看到的事物,而非真實的反映。(2001/12/21博客來) 【主題選書】 《魔戒1-3冊》,扥爾金/著,朱學恆/譯,聯經,2001。 【延伸閱讀】 《魔戒1-3冊》,扥爾金/著,朱學恆/譯,聯經,2001。 【相關新聞】 【相關專題及網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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