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昨夜的事。恭平在睡覺前,想去姑丈他們的房間看看,結果在走廊上聽到窸窸窣窣的談話聲。雖然內容聽不清楚,但有一句話聽得很清楚。
「那個老師察覺到了喔。」這句話。是重治說的。 聽到
這句話,恭平頓時雙腿發軟,膝蓋不停打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穩。情急之下趕緊掉頭,往走廊的反方向走去,努力不要發出腳步聲,所以也走不快。
回到房裡後,窩進棉被裡。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心臟一直怦怦怦跳個不停。什麼事都不知道。大人們總是不對小孩說真話。不過,他知道有事情發生了,而且絕對不是好事。若是好事,姑丈不會用那種不祥的語調說話。
回過神來,發現湯川沉默不語。恭平抬起頭。物理學者托腮,凝視著少年,眼神猶如在觀察著什麼。
恭平搔搔頭,看向桌面。攤開的筆記本上畫了幾個圖形。最後畫的好像是九角形。
「我剛才問你,九角形可以分為幾個三角形?看來你是答不出來啊。」
「啊,呃,我看看……」恭平慌忙拿起自動鉛筆,但不知道解法。
「從一個角,拉線到其他所有的角。但是緊臨隔壁的角不能拉。所以只能拉六條線,可以做出七個三角形。內角的總和是,一百八十乘以七,一千兩百六十。」坐在對面的湯川,沒有將筆記簿轉向自己,直接倒著寫算式。「怎麼了?你今天完全不專心。這樣作業永遠寫不完喔。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也不是啦……」恭平找不到適當的藉口說得支支吾吾,此時放在旁邊的兒童手機鈴聲響起。恭平暗忖,得救了。伸手去拿手機。但這是沒看過的號碼,恭平完全猜不出是誰。
「怎麼了?你不接啊?」湯川問。
「我媽說不知道的號碼不能接。」
「嗯哼。這個號碼該不會是,○九○──」湯川非常流暢地唸出一組數字。
「對嗎?」
恭平大吃一驚。「沒錯,答對了!」將來電顯示亮給湯川看。
「那就沒問題。這通電話是打給我的。」湯川從恭平手中搶下手機,一臉若無其事地接通。「喂,我是湯川。……哦,不要緊。後來查出什麼了嗎?」湯川邊說邊起身,走出房間。
什麼嘛!不要隨便用人家的手機!──恭平嘟嘴起身,走到房門邊,稍微拉開房門。
看得到湯川的背,他將手機貼在耳朵。
「……這樣子啊,在荻窪啊。……嗯,恐怕就是這樣吧。我猜得沒錯,果然那家人有問題。……嗯,就這麼辦。」
恭平關上房門,躡手躡腳回到原處。和昨天一樣,身體開始發抖。
那個老師察覺到了喔──重治的聲音復甦。
住到第六天時,晚餐的菜色就很頭痛了。成實雖然感到內疚,但還是擺出和昨晚同樣的菜色。這時湯川走進宴會房。「嗨,妳好。」
「辛苦了。湯川先生,今天也去調查船?」 湯川點點頭,盤腿坐在坐墊上。
「可以做實驗的環境終於整頓好了。我究竟幾時才能回東京呢?」
「您還會暫時待在這裡?」
「很難說。要是迪斯美克的人動作快一點的話,應該不用幾天就能做完。」
門口有動靜。是恭平來了。照例坐在湯川的對面。雙手端著的托盤中央,擺了一盤炸豬排飯。
「一如往常,你的菜看起來也很好吃啊。」
「那麼一如往常,我們交換吃吧。」
湯川嗤之以鼻,看向成實。
「拜託妳一件事。從明天起,我要和他吃一樣的料理。」
「啊?可是,那是我們的晚餐……」
「我就是要吃這個。當然,我不會要求調降我的住宿費。」
成實將雙手放在膝上,低頭賠禮。
「對不起,每天都出同樣的料理,您吃膩了吧。我也是有在想換點菜色。」
湯川苦笑,拿起筷子。
「我不是在挖苦喔。這裡的海鮮料理,我每天都想吃。只不過,我開始懷念家常菜了。」
成實盯著他的臉。「您的意思是,夫人的私房菜嗎?」
湯川聳聳肩。「很遺憾地,我是單身。所以我說的家常菜,就是我自己煮的菜。不過,這裡的廚房做的家常菜,以一般的家常菜而言,味道應該不一樣吧。妳會做菜嗎?」
「我也會幫忙,但主要是我母親在做。很忙的時候,也會請正式的廚師來。」
「妳母親啊……」湯川夾起滷豆腐。「這不是單純很會做菜的層級,應該有在哪裡學過吧?」
「聽說年輕時,曾經在小料理店工作。可能那時正式學過吧。」
「嗯,那間店在東京嗎?」
「聽說是的……」
「啊,這個我也聽過。」恭平帶勁地說。「就是在那裡遇見姑丈吧。」
「遇見姑丈?意思是說,這裡的老闆和老闆娘是在那裡認識的?」湯川像在確認似地,交互看著恭平與成實。 「
對啊!──沒錯吧?」恭平徵詢成實的同意。
「哦,好像是這樣。我也不太清楚。」
「這也難怪,畢竟是妳出生前的事。」
「還出了這裡的料理呢!」恭平進一步說。
「這裡的料理?」
「 就是買這個海裡捕到的魚,在那間店做成料理。我爸爸說的喲!」
「真是這樣嗎?」
面對湯川的詢問,成實不能說不是,只答了一句:「好像是的。」心裡莫名地忐忑起來。
「原來如此,是鄉土料理店啊。這對遠離故鄉在都市工作的人,是令人感激的店吧。這裡的老闆,可能也是懷念家鄉的味道吧。結果,遇見了命中注定的伴侶啊。」
「我覺得沒有這麼誇張。」
「除了妳父親以外,還有很多人去那間店吃飯吧。妳有沒有聽過這種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成實打算起身。「都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的事,家人很少跟我說。」成實想要擠出笑容,但臉頰有點僵硬。
您請慢用,說完逃也似的離開宴會房。
經過大廳時,不由得止步看著牆上的畫,想起昨晚湯川說的話。那位物理學者發現這幅畫是在東玻璃畫的,加上剛才的質問。成實感到很後悔,不該跟他說節子在小料理店待過的事。
湯川究竟知道什麼呢?注意到什麼程度了呢?他和警視廳姓草薙的朋友,究竟都談些什麼呢?
拖著沉重的心情要回廚房時,櫃台上的電話響了。成實心頭一驚,湧上不祥的預感,想起草薙打電話來的事。
喉嚨有痰。成實清清喉嚨後接起電話。「喂,這裡是『綠岩莊』。」
「喂,我想請教一件事。這裡是川畑家的住家吧?」年輕女子的聲音,說話很客氣。
「是的,請問您是哪位?」
對方停了一下才說:「我姓小關,小關玲子。請問川畑成實小姐在嗎?」
竟然說到自己的名字,成實連忙搜尋腦內的通訊錄。不到三秒就出現小關玲子的臉。
「玲子……妳怎麼會打來?我就是成實啦。」
「啊!」對方驚呼。「我就知道。剛剛聽到聲音的時候,我就猜應該是妳。好久沒聯絡了,妳好嗎?」
「嗯,馬馬虎虎。」
中學時期的同學突然來電,成實的心情頓時高亢。但下一秒鐘,不祥之風橫掃心頭。為什麼這時候打電話來?
「大概有十年沒見了吧。我有想過要打電話給妳,不過一直找不到時機。我現在在汽車經銷商上班。」
「哦?那很好啊。」成實一邊應答一邊覺得很焦躁。找不到時機所以沒有聯絡?那麼今晚是什麼時機讓妳打電話來?
「成實,妳現在在做什麼?妳還住在那裡,表示還是一個人嘍?」
「嗯,我在家裡幫忙。」
「這樣啊。欸,妳知道嗎?直美已經有兩個小孩了喔!而且她老公很沒出息!」
開始聊中學時代社團朋友的事。算是近況報告。成實聽著聽著也覺得很有趣,但還是難以專心。她想快點知道,為什麼打電話來?
隨便應和兩句之後,玲子突然問:「妳那邊怎樣?感覺如何?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
「什麼都好啦,例如生活上有什麼小驚喜之類的。」
「沒什麼特別呀,就很普通地過日子。」
「嗯。那,妳和我一樣啊。啊!都這個時間了。抱歉哦,妳很忙吧?有沒有打擾到妳工作?」
「不會,不要緊。剛好忙完一個段落。」
「那就好。那我再跟妳聯絡哦。啊,我得問一下妳的手機號碼。」
兩人互換手機號碼。正當成實覺得這通電話該結束時,玲子突然語帶猶豫地說:「我問妳哦,確實是荻窪沒錯吧?」
「啊?」成實心頭一驚。「什麼?」
「就是妳家啦。我記得是在荻窪車站附近吧。」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到問一問。那,再見嘍。」
「嗯,謝謝妳打電話來。」聽到掛電話的聲音後,成實也將話筒放回去。但是,手抖個不停。 錯不了
。一定有人問過小關玲子,問川畑成實中學時代住在哪裡?如果問她的人是個普通人,玲子也就不會特別在意。但似乎並非普通人,所以她才會特地打電話來。玲子從中學時代就是好奇心旺盛的少女。
一定是警察在行動了,想調查川畑成實住在荻窪時的事。
成實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在櫃台邊蹲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