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吧!母女倆的旅行
Chapter1.突如其來的旅程 克萊兒.嘿!這就五十歲的我嗎? 「媽,」米亞在最近一通電話講到一半時問道:「這是你對自己五十歲的人生寫照嗎?」 我張嘴欲背誦出準備好的標準答案,但卻吐不出半句話。那是決定性的一刻(每當我說不出話時就是重大時刻,就算對我而言不是,對某人而言也是)。 「這聽來不太妙。」 我在沉默片刻後說:「但我對自己五十歲的人生其實根本沒什麼具體的願景。」 「這樣啊,那你人生現階段想做些什麼呢?」 接下來的回答也沒比較好:「做不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 那通電話促成了次日清晨的日出沙灘獨走。我坐在沙灘上,醒來後仍恍恍惚惚滿腦子縈繞著內在對話,而且還有可能持續一整天。我想要仔細思忖自己的生活,但卻一句話也想不起來。 「老女孩,坐正,專注在呼吸上。」(我的腦內瑜珈導師講話總是帶有濃濃英國腔,這可能是因為我的內心深處其實更偏向維多利亞風格而非新世紀風格。我在幽暗的瑜伽教室裡聽到叭的一聲響,希望這不是宣告冥想中斷,而是我召喚管家的銅管聲。) 地平線向太陽延伸,我看著它黃色的雙臂跨海伸展,把海浪磨起了毛,溫暖了我的臉。我翻開了出門時隨手從書架攜來的一本書,是艾克哈特.托勒(Eckhart Tolle)寫的《寂靜之聲》(Silence Speaks),我的目光停駐在這段話:「失去內在的靜默即是失去與自我的聯繫。失去與自我的聯繫就是在世上失去自我。」 這讓我的心立刻安靜下來。我大哭一場,回家,三年來首次在上床前下定決心,要擁有內心的澄澈與願景,要在這世上找到自己。這表示我得先在生活中找到自己。因為這世界帶給你的悲痛,鮮少超過你自己加諸自己的。過去幾年我的目標是致命的,我最強烈的特質就是決心,但不幸的是,衝動也是我的特質,這兩種可能成為很爛的組合。 四年前,我一覺醒來決定這是購屋的大好時機。我們若不趕快買,根本等於每個月把錢往窗外扔。我告訴外子保羅。房價節節升高!一星期前我們本來住在洛杉磯寬敞漂亮的公寓裡,三週後我們就出價,不是買了托斯卡尼艷陽下的古舊農舍,唉,而是買了佛羅里達烈日下一棟需要花大錢徹底翻修的老房子。我們買在房價的最高點。房子沒有中央空調,崩塌的客廳已經偷工減料到你必須打開烤箱電源才能打開廚房的燈。 保羅檢查完房子後落荒而逃,坐在滿是蜥蜴糞便的壁爐前,垂頭喪氣地說:「克萊兒,太多東西要修了,這會把我們破產。」 「這都瑕不掩瑜!你總是只看到問題而非優點!紐約時報可是極力誇讚這個住宅區!我們翻修後轉手就能大賺一票!」 買下房子兩星期後,第五級颶風直襲我們這區……然後第四級颶風來襲……接著浴室的牆壁已經看得到骨架……之後又有兩個颶風來襲……「瑕不掩瑜」最後變成十五萬美元的裝修預算。噢,我不認為這是巧合或什麼,但我連提都不想提自己在簽下貸款那天,就開始有了更年期潮熱症狀。然後市場衰退,我們欠下的貸款比房屋價值還多,保羅沒宰了我實在是奇蹟。 往好處想,這個貌似一九二○年代地中海的破屋也有其魅力。屋裡多數的牆壁都是手工塗上灰泥的原始狀態,在在讓我想到美食:臥室裡的牆壁像糖霜,其他房間的牆壁剝落好像粗麵粉,還有瑞可塔乳酪(Ricotta cheese)的斑駁(我的用餐室甚至有脂肪塊狀的壁癌),然後主菜,就是客廳牆壁上半部聳起的一吋派餅,下半部嵌著蛀孔的柏木,還有長著霉斑的木樑穿過泥灰與尖頂,我的客廳看來就像個挪亞方舟蛋白糖霜派。 牆壁的剩餘部分也能有其它創意用途:廚房牆壁居然貼著石棉瓦(這在甲基安非他命提煉室很有用),還有上帝為證,本來應該貼在廚房流理檯的塑膠貼面不是貼在廚房,竟然是出現在四間浴室的牆壁上,從地板一路貼到十一呎高的天花板。浴室的骨架其實是我的福氣,因為保羅必須花上兩星期,非常非常用力地揮著大榔頭把浴室牆壁敲掉,如此他才不會拿榔頭來槌我。 然而,比房屋本身更嚴重的,就是我只想到成為「建築史上奇葩房屋」屋主的興奮,卻沒有完整地想過自己拋下的生活:我是個職業編劇;我擁有個人與工作上的人際網路,這些我深愛的人十五年來都滋養與支持著我;我生活的城市裡充滿著文化、重要學術圖書館、完美的氣候與每週健行三次的山區。我熱愛自己的生活。 幾個月來,我花上所有時間在圖書館裡研究,如何考取房屋仲介執照,設法逃避因為自己的選擇產生的所有衝擊。作家的收入並不固定,而我愚蠢地以為自己其實能在這熱到不行的地方,運用房屋銷售技能大賺一票,如此一來就能有錢裝修房子。就在執照考試之前(感謝上帝,因為我就算去考也不會通過),我得到了撰寫上一本書的合約,讓我能在往後的一年半脫離這鬼地方。我在一個朋友家中寫作,那裡涼快多了,而且還能讓我逃離熱浪、房屋與丈夫。 等到《回家》出版,我為了推廣該書離家更遠了。兩年後書的熱潮逐漸消退,我坐在保羅曾經坐著的壁爐前,現實排山倒海而來。房子沒修好多少,也沒轉手,因為保羅與我就屋子與院子沒有任何意見相同。我們花了一年才就浴室配備達成共識,但因市政府規定我們在把整間屋子的管線重做之前,不得進行任何裝修,因此我們的浴室雖然有全新的浴缸與配備,但還是沒牆壁,也就是說沒辦法淋浴,只能泡澡。 我到現在還沒劈了他,則是另一個更大的奇蹟。擔任平面設計師的保羅,不像其他男人樂得讓老婆一手搞定裝潢,除非他就每個部分都有了完美藍圖,否則他拒絕採取任何行動。而且除非我搞清楚花園小徑邊線的植物物種,否則我甚至連在門前種棵樹遮陽都沒辦法。我以前還以為只有不忠與泛舟是婚姻的兩大殺手。 每個女人的情況不同,但我想多數女人的中年危機感受應該都大同小異:厭倦、恐懼、自我懷疑、坐立難安、不滿。我好像再也無法默想沉思,更慘的是,我還失去寫作的規律與專注,除了部落格文章之外根本寫不出任何東西。寫作一直是我身分認同的中心,除了回覆讀者的電郵與密謀如何除掉鄰居的熱帶植物,因為那棵樹已經頂到我們房屋的地基,我最大的喜樂就是女兒健康快樂。 我與米亞的關係並不是我真正要的。我們的關係很好,但遠不如我們在那些甚至不知她是否能活下來,更遑論我們關係如何的黑暗歲月之後,第一年所擁有的感情。 女人與自我的關係會反映在她生活的每一層面,但沒有一個層面能比她與女兒的關係更貼切地反映出來。在過去幾年,我曾退回到舊有的恐懼與習慣,變回那個控制欲強的完美主義母親。我對女兒寫的信多到可以讓她貼上「老媽的信」網站(www.postcardsfromyomomma.com),但我剩下的生活,則讓我惟有靠著瀏覽「可悲人物大全」網站(fmylife.com)才能讓自己好過點。 最該死的就是直到幾年之前,我才比較意識到這個情況。因為把已經長大成熟的孩子送回馬齒徒長的父母家裡實在沒意義,因此米亞的學校也殘酷地讓父母經歷了自我檢視與成長的過程。 讓我告訴你,改變是個艱難的工作。每一天,你都必須不斷為此努力。這就是我所做的。在米亞上大學之後,我參加更多關於願景、關於領導能力的課程與講座,我受益良多,最終還能幫人諮詢。 我努力求取進步。我知道如何有意地選擇生命,而非默認老套的生活,我在四十歲生涯中真地這麼做。早在多數人聽過這玩意兒的好幾年前,我就已經製作了一張願景地圖。我自問我最狂野的夢想是什麼,還找出了關於它們的所有照片。 我已經完全忘記這張地圖,直到去年整理衣櫥時把它挖出來才想到。我打開這張地圖,攤平已經起皺的貼圖與文字,發現我已經實現了所有夢想,每一個夢想。相信我,它們都是重大進展。像是健康強壯(在那之前我從不做運動)、內在平靜、與上帝溝通、與米亞同遊歐洲,以及使用我的寫作來幫助他人。我最大的夢想就在正中央:我的女兒能回家,得到醫治並快樂起來。 那是當時的我所懷有的願景:這女人的目標與自我認同都與母職有著密切關係。一旦米亞獨立,我根本沒費神夢想過孩子離巢後的中年新生活,直到女兒讓我大聲承認,我已經年屆五十一要邁向餘生,而自己卻還在狀況外。 我不太肯定自己要怎麼按下人生的重新啟動鍵,但當我連續幾星期在日出時跑到附近海灘默想,或只是帶著那份不安靜坐著,而不再去否認或逃避這份不安之後,我感受到了自己好幾年都沒感受到的:「信任」,那是最讓我喜悅的感受。從前真正的信任對我來說,就像魔法星塵一樣,只聞其名卻不曾體驗過。就像上帝正揮舞著魔杖快要點觸到我,但在此同時,我已預先領受了一些信任。 然後噠啦,事情發生了! 我站在咖啡館裡排著隊,看到桌上《今日美國報》(USA Today)上的旅遊版。〈全球尋寶誌〉(Global Scavenger Hunt)上有篇短文,上面還有一張照片,照片裡在吉薩(Giza)金字塔前有個戴著奇特頭飾的男人騎在駱駝上。他們的信條就是:「在陌生的國度,信任陌生的人,」活動裡每一隊的主要目標就是幫慈善機構募集贊助。 我熱愛旅行!我熱愛驚喜!還有機會幫助人們!而且我還有將近一個月可以站著淋浴! 十分鐘後我已經在跟米亞講電話,我簡直是在人行道上跳上跳下。管他什麼裝修。反正把錢砸在這屋子上根本沒意義;房屋價值都已經不到貸款金額的一半了。我從上一本書賺來的版稅,大多已經花在搬家與米亞管束學校的貸款上。我幾乎沒花半毛在自己身上(除非裝個牙冠也算)。我僅剩的自我將要用來慶祝過去幾年我所做的正確事情:寫了《回家》這本書。這也是為了避免我用假蠟燭吊燈來上吊,或更恐怖的死法來自我了斷,因為保羅實在是個好人,他不該看我處以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