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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蘭南澳林慶台:
傳到牧師喚起部落內在的力量
受訪◎林慶台 對談◎吳念真 執筆◎江慧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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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員者——林慶台,長期從事傳教工作,2013年1月起任職烏來福山教會。
動員組織——金岳社區發展協會,1995年創立。
基地:宜蘭縣南澳鄉 面積:740平方公里 人口數:5,898人 人口密度:8人/平方公里
平均年齡:34歲(資料來源:內政部資料至2012年11月底。) |
二○一一年,國片《賽德克•巴萊》大放異彩,素人演員林慶台一夕爆紅。對影迷來說,林慶台飾演的角色,是賽德克族抗日英雄莫那•魯道;對脫下戲服的林慶台而言,銀幕中那個仇恨文明、哀傷漠然的靈魂,其實正是他自己。真實生活中的林慶台,既是獵人、木雕師、吉他手、裝潢師傅,更是宜蘭縣南澳鄉金岳教會的牧師諾萊(Nolay)。電影落幕了,他沒有停留在英雄身影裡,相關活動告一段落後,他毅然選擇離開,向請了兩年假的上帝報到。
無法面對現實,曾經抑鬱仇恨爛醉
很難想像,全台灣最迷人的兩位歐吉桑的對談,不是從磅礡激昂的文明抗爭開始,而是從「治胃潰瘍」的相濡以沫開場……。
以過來人身分,林慶台傳授了獨家祕方:把山羊的頭顱和小腿肚剁下來燉煮數小時,軟軟的膠質熬出來,喝下去保證有效。吳念真因長期藝術創作,神經性壓力導致胃潰瘍;但林慶台直接自首:「我是自殘性的胃潰瘍啦!因為我有過一段天天喝酒喝到爛醉的荒唐歲月。」
原來,《賽德克•巴萊》中老莫那•魯道的憂鬱氣質,不是靠養戲硬演出來的;賽德克族在霧社事件的悲壯,泰雅族的林慶台年少便已知味。他的荒唐歲月,正是原住民面對漢人社會和文明入侵時,無法適應的抑鬱寫照。
來不及學新的,文化的根已消失
目光凌厲的林慶台談起南澳部落,講到泰雅族人,眼底卻盡是溫柔。泰雅族人因異族入侵統治而遷徙至南澳,稱之為「葛蕾扇」(美麗富庶之意)。南澳鄉共有七個村落:金岳村、武塔村、碧候村、東岳村、南澳村、金洋村、澳花村;林慶台來自碧候村,長年服務於金岳教會。
林慶台感嘆,國民政府的統治、文明的入侵,這些過程太複雜,遠遠超過他們的能力,「我們被迫硬邦邦接受文明世界的規則,部落的習俗被淘汰,還來不及學會新的,文化的根卻消失了。」
曾為對抗公權力,氣到拿刀抗議
談起公權力,林慶台盡是悲憤。他從自家後方一個五百噸水塔說起:根據《原住民保留地開發管理辦法》,公共設施必須離部落五百公尺,「沒有!它就蓋在我家上頭,連一公尺都不到,開挖時還打壞了我的洗衣機!十年後又挖了一千五百多噸,這是保留地,一紙行政命令,地主也沒同意就蠻橫進入,我一生氣就拿刀去抗議,自己寫白布條掛起來,有人還拿一疊的鈔票要給我,最後是看到刀才不敢動工……」
政府訂定保育法令,又是對原住民的一種暴力。林慶台說,原住民其實很有保育概念,每年十一月打獵,隔年二月便停止,因為三到六月是動物的繁殖期。但《保育法》強制把原住民的律法丟到山上,「卻連最起碼的尊重、溝通都沒有!」現在比過去更糟糕,因為所有的生態、土地全毀了。
缺乏家庭奧援,部落的孩子沒有明天
外界以為原住民最大的問題是酗酒,事實上,關鍵在失業。「部落裡的年輕人,沒一個真正在過好日子!」他領悟到,會來教會聽講道的人,至少還顧得到,「但沒聽的人怎麼辦?我決定進到他們的生命中!」林慶台和擔任金岳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的太太宋月娥,開始投入社區服務。
南澳人口不到六千,平均年齡三十四歲,足見壯年人口不足。「最難過的事情,是部落的孩子沒有明天!」村裡九成以上的孩子,爸媽都在外地打零工,平時交給老人教養,孩子一味學習現代,卻沒有傳統智慧,爸媽回部落時,往往傷痕累累,薪資微薄、喪志憤怒,無法提供孩子競爭力。
上帝的安排,讓林慶台在五十一歲意外踏入電影圈。成名光環下,他仍選擇回鄉,「影劇圈少了我,沒有太大差別;但教會沒了我,我沒有了部落小孩、老人,我會受不了!」
過往的失意,都成了今日的能量;林慶台現在只想回鄉,奉獻自己的心力。
過往的失意,化為今日奉獻的能量
林慶台五歲失怙,媽媽投入教會工作,他六歲便跟著外公,上山學打獵、設陷阱。國小時,他是全宜蘭縣最棒的棒球投手,因而保送到宜蘭羅東一所棒球選手培訓國中,但才上第一個學期,就因遭三年級學長痛打,帶著仇恨回到了南澳家中。
國中畢業進入社會,舉凡汽車修理、裝潢木工、水電泥作甚至烹飪點心,林慶台樣樣都學過,但老被漢人鄙視欺負,羞辱他是「番仔」。有一回做沙琪瑪,老闆用台語要他拿「籃子」,不懂台語的他遞給老闆「棍子」,當場就被一拳揮下,從此,他壓抑封閉,開始今朝有酒今朝醉,甚至見漢人就打,過著自我放逐的沉淪日子。
林慶台的無助,沒有地方吶喊,整個求學和就業的過程中,除了「恨意」,他什麼都沒有學到,還因酗酒換來胃出血的代價。二十七歲,他終於想要改變,在姊姊的勸勉下,林慶台進了神學院,步上傳道之路。
投入社區再造,為原住民找未來
「孩子一定要接受教育,未來才有希望!」林慶台投入孩子課業輔導,並和世界展望會、仰山文教基金會 註1及退休老師合作,讓資源進入社區學校;他列舉南澳鄉三個社區協會包括金岳、南澳、東岳等,現在都做得很好。
林慶台的個人魅力,讓不少企業捧著鈔票前來,但他紋風不動,一臉酷樣地說:「先來南澳作客吧!只有了解我們,才會知道需求在哪裡。」林慶台矢志,唯有自我內在力量的聚集,打造成功的社區模式,七個村落一起站起來,原住民才能在文明世界裡找到未來!
困境
困境:點火之後……缺的是經費、專才
林慶台指出,南澳鄉七個村中,金岳、南澳和東岳這三個社區發展協會成績有目共睹。金岳社區發展協會是他和太太宋月娥投入最多心血的地方,但他自謙自己只是一個「點火人」,功勞不在他一人。金岳社區約二十戶,發展主軸在打造部落廚房(莎韻廚房)、建造穀倉和瞭望台、設立木雕教育中心或公共舞台空間等,並常邀請耆老舉辦傳統技藝傳承活動。
一九九五年成立的南澳社區發展協會,規模比較大,社區共有七百二十戶,約兩千多人,在理事長張遴、總幹事葉振福聯手努力下,希望創造就業機會、行銷傳統手工藝產業,更重要的是建立法律諮詢部門,以解決族人法律問題。但社區營造的困境,長期都處在缺乏專才、志工過少的情況下,導致經費和發展都必須依靠政府機關補助。
成立已超過十八年的東岳社區發展協會,近年有七年級生進駐策畫。社區約六百人,主要以投入環境改善為優先,規畫部落生態旅遊設施,希望能整合社區產業與文化,但困境也在於缺乏專才經費,且派系紛爭多,社區共識凝聚不易。
突圍
突圍:以司馬庫斯為範本,發展觀光農產提振原鄉
眼見部落一步步走向衰亡,林慶台的心中,有無限的痛。他希望,喚起南澳鄉各村團結,一一活化社區協會,共同整合出新方向,例如發展觀光產業,可仿照新竹縣尖石鄉司馬庫斯部落共同經營民宿,讓原住民鄉重新活起來。
原鄉最大的悲哀,是資源無法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也是世界展望會義工的林慶台回憶,以前展望會補助孩童學雜費,他陪同發放時,卻有位等著領錢的媽媽大喊:「快一點!快一點!我要去賭博呢!」展望會的人都還沒離開,已看到她買好酒請客了,「我看了真的很氣,但我們不能剝奪孩子的機會,因為錯的人是媽媽啊。」
幾次經驗下來,林慶台學會把援助窗口放到教育系統,如在學校設立帳戶,或由老師發放來解決現有困境。至於酗酒和失業,林慶台只好土法煉鋼,自己接了木工或裝潢生意,就找村民一起做,或者有時間就陪伴他們,傾聽他們的心聲,「我不會有求必應、全部承諾,但我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能幫一個是一個!」
南澳生產香菇、哈密瓜、西瓜,但卻苦於不懂行銷。林慶台說,很多農地被迫休耕,休耕獎勵不成比例。他曾推動糯米耕作、製作小米酒,一瓶可賣三百元,算是不錯的經驗。
林慶台曾在司馬庫斯擔任兩年牧師,參與規畫了司馬庫斯社區模式。他坦言,當時也有利益衝突,但一面排解紛爭一面努力,凝聚力來了就可以成功。南澳雖然比較複雜,但先把幹部和耆老集合起來,一定可以整合出發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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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手護老樹,
為後代多留一片綠蔭
受訪◎謝粉玉 對談◎吳念真 執筆◎謝錦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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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員者——謝粉玉,曾經營木材與雜貨生意,現任十呆環境保護基金會董事長。
動員組織——十呆環境保護基金會,2011年創立。
基地:苗栗縣大湖鄉 面積:90平方公里 人口數:15,807人 人口密度:174人/平方公里
平均年齡:43歲(資料來源:內政部資料至2012年11月底。) |
隨著經濟快速發展,從都市到鄉村,從田野到山林,許多珍貴老樹慘遭怪手與電鋸的毒手。苗栗縣大湖鄉有一位愛樹成痴的客家媽媽,她不忍百年老樹不斷被砍除,三十年來向銀行借貸了七、八千萬元,買地、移樹、種樹,每月負擔本息逾四十萬元,為了拯救老樹幾乎傾家蕩產,全台灣找不到第二人,她就是「老樹媽媽」謝粉玉。
從小遇到委屈,就向大樹訴苦
人稱阿粉姊的謝粉玉,世居苗栗大湖,出生於一個富裕的家庭,四歲時卻被送到窮人家當養女,從小就要上山砍柴,還經常被養母打罵,每次受委屈時,就跑到山裡向大樹訴苦。長大後,阿粉姊幸運嫁了一個好老公,育有二女一男;不過,結婚十六年之後,先生因癌症過世,阿粉姊悲痛萬分,決定到國外旅遊,讓自己被壓抑的心靈放空。
阿粉姊第一次到日本觀光,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有許多美麗森林,導遊介紹神社前的鳥居是以台灣檜木做的。她心想,「日本人這麼保護自己的老樹,卻砍台灣的檜木。」接著去了歐洲的維也納、德國,看到參天聳立的大樹與濃郁的森林,她感慨,歐洲的公園規畫得那麼漂亮,台灣也有許多珍貴老樹,怎麼不好好保護呢?
一九八四年,省道台三線苗栗大湖路段拓寬,有兩百多棵七十多歲樟樹面臨砍除命運。阿粉姊開車經過,看到工人在砍樹,心裡好痛,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鄉下民風保守,如果我去講,會被人家笑死。」
出錢僱工移植,曾引鄰居議論
後來,每當有珍貴老樹即將被砍除時,阿粉姊主動出錢僱用工人移植,並委託木材行老闆來照顧;可惜,費了很大工夫移植的老樹,十棵只活了一棵,最後她被迫自己動手來照顧,她不相信這麼好的樹種不活。當時阿粉姊白天忙著雜貨店的生意,晚上到田裡為老樹澆水,即使農曆七月也照常半夜去澆水,還曾引起鄰居們議論紛紛。
在那個便利商店尚未普及的年代,阿粉姊靠著一間小雜貨店養活一家人,還到處買地收容老樹。她說,當時利息曾經高達百分之十二,她以土地抵押貸款,負債最高時達七、八千萬元,光是一個月的還本付息就要四十多萬元。不料,二○○三年爆發非典型肺炎(SARS),沒人上門買東西,原本生意興旺的雜貨店頓時沒現金了,阿粉姊一時周轉不靈,在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寫信向當時的陳水扁總統求助。
寫信向扁求助,財務雪上加霜
「這個新聞在報紙上登得好大,總統指示農委會處理,不過,農委會卻幫了倒忙。」阿粉姊說,農委會官員來了,批評這些樹不夠大,不在保護範圍內;農委會沒幫上忙,卻向媒體散布消息說他們有幫忙,結果銀行知道她財務困難,全部來查封土地和房子,連女兒與兒子的薪水也被扣。
阿粉姊說,銀行拍賣土地,連帶地上的老樹也遭殃,後來在朋友的指點下,她開始學習苗栗縣大湖鄉寫狀子,想盡辦法延緩法院拍賣的時間,幸好九百多棵老樹全搶救回來。事後回想起來,她直說:「好可怕!」
愛樹成痴的阿粉姊,把老樹當做自己的子女。在最困難的時候,她經常走進山林,對老樹說:「我救你千千萬萬,比不上你救我一人,這樣我可以繼續去搶救更多的樹。」或許,老樹真的聽到了阿粉姊的話,後來真的有貴人出現,為她解圍。
默默搶救老樹,負債八千萬
什麼樣的情感,什麼樣的力量,讓一位客家媽媽為了保護老樹,負債七、八千萬,曾窮到連高速公路的過路費都付不出來,晚上甚至睡在休息站裡,也在所不惜?阿粉姊說:「我被樹神抓到了,否則為什麼是我,我也不是有錢人。」
客家人向來節儉,許多人不相信阿粉姊是客家人。阿粉姊的先生過世後,她獨自扶養三個孩子,還要照顧高齡養母。小學畢業的阿粉姊,靠著先生留下的一間小雜貨店與木材工廠,把二個女兒送到國外讀書,還買了許多農地和房子,就為了籌建老樹公園。
三十年來,阿粉姊前後搶救了上萬棵老樹。她最想對台灣人民說:「對樹好一點,就是對人好一點。我們應該把珍貴老樹留給下一代。」吳念真心有同感地說:「當你尊重一棵樹時,你也會尊重一個人。」
「老樹有靈,不能亂砍,大家應該牽手一起護老樹。」老樹媽媽不惜傾家蕩產保護老樹,上萬棵老樹是她留給下一代最寶貴的資產。
困境
困境:都市更新,政府不准移還帶頭砍
近年全台各地都市更新如火如荼,道路拓寬了,老樹紛紛被砍除;都會區範圍擴大了,老樹卻沒家了。
阿粉姊收掉雜貨店的生意後,全力投入保護老樹的工作,幫老樹找家。她幾乎每天都會接到熱心民眾通報的電話,只要有拓寬馬路的工程進行,就有老樹要遭殃了。但是,她想出錢幫忙移植老樹卻行不通,因為那些老樹被視為公家財產,小市民沒有權力移走。
「政府帶頭砍樹,這是很糟糕。」阿粉姊說,目前最大困難是,有很多事情,政府做不到,民間想幫忙,政府卻不放手。以阿粉姊為例,出錢出力幫忙移植老樹,還曾被告「侵占公物」。
經過這麼多年,阿粉姊非常清楚,政府進行土地徵收時,通常地上物沒有明確的標識,許多老樹就這樣被承包的工人砍除;如果地上物有標識,這些老樹一樣難逃被砍除的命運,因為它們被視為公物,外人不能隨便移植,意思是政府寧可這些樹被砍除,也不願意民間來幫忙移除。「你說,氣不氣人。」
台中市進行都市重劃,許多老樹要被砍除,讓阿粉姊每天都接到民眾的通報電話,她說:「保護老樹是每個人的責任,政府不僅沒有保護,還帶頭砍樹,太糟糕了。」
突圍
突圍:企業認養,盼建老樹公園救生態
二○○八年金融海嘯來襲,百業蕭條,銀行紛紛抽銀根,讓負債數千萬元的阿粉姊吃足苦頭。但她仍不放棄搶救老樹,晚上則利用空檔時間做菜包託朋友寄賣,由於手藝好,有許多固定的老主顧。有一次,她送菜包到新竹科學園區,那是一個高科技業者的聚會,熱心友人知道她在做保護老樹的工作,於是請她分享護樹經驗,因此認識了台積電財務長何麗梅。
每天經手台積電數千萬、數億元財務的何麗梅,很難想像阿粉姊竟然為了老樹背負七、八千萬元債務。基於一份感動,她熱心地為阿粉姊償還兩千萬元債務,同時與先生劉淙漢一同協助阿粉姊,成立「十呆環境保護基金會」,劉淙漢並親自擔任執行長。
談起最初申請成立基金會的過程,阿粉姊滿腹委屈。由於門檻高達兩千萬元,是很大的負擔,她曾經詢問政府部門,希望以變通方式降低門檻,但都吃了閉門羹。她甚至還拜託立委幫忙,但立委根本不理會,因為這些老樹沒有選票!
最後她向環保署官員請教,終於有熱心官員願協助,但要求名稱不能用「老樹」,她不解,「我的目標就是保護老樹,為何名稱不能用老樹呢?」
吳念真很好奇,為何基金會取名「十呆」?阿粉姊說,既然不能用「老樹」,一位律師建議以「古木」取代,由於基金會有十個董事,乾脆以「十呆」為名,意謂「十個呆子」,結果「十呆環境保護基金會」就這樣成立了。阿粉姊開始搶救老樹時,就想建老樹公園,沒想到三十年之後,這個願望還未實現。她明白,社會上太多人不懂得愛護老樹,這不是憑自己一人的力量可以完成,如今有企業界加入認養老樹的行列,希望可以發揮更大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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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化芳苑蔡嘉陽
來坐海牛車吃蚵仔
受訪◎蔡嘉陽 對談◎小野 執筆◎楊舒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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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員者——蔡嘉陽,東海大學環工系畢業,彰化縣環境保護聯盟副理事長。
動員組織——彰化縣環境保護聯盟,1987年創立。
基地:彰化縣芳苑鄉 面積:91平方公里 人口數:35,397人 人口密度:387人/平方公里
平均年齡:43歲(資料來源:內政部資料至2012年11月底) |
「國光石化停建的這個結果,是我們搞社會運動的人不敢相信的。」小野說。在馬總統面前疾呼保存溼地的彰化環保聯盟副理事長蔡嘉陽,被視為反國光石化戰役的重要功臣,並當選社運年度風雲人物。這位點子多、洋溢十足戰鬥力的「彰化海岸守護神」,熱情邀請大家到芳苑體驗溼地生態,坐牛車出海吃蚵仔。
燃眉之急已解除,在地改造訴求新登場
反國光石化運動,讓彰化縣芳苑鄉、大城鄉的海邊溼地為國人知悉,小野說,都市長大的他曾受詩人吳晟之邀去芳苑走一趟,當時坐牛車、看溼地及潮間帶,「同一個地方,出發的時候泡在水裡,回來時竟變成了陸地,那種滄海桑田的感覺,給我很大的衝擊。」
經過很多人的努力,馬總統親自宣布在這塊溼地上停建國光石化,蔡嘉陽表示:「一場燃眉之急的戰爭已經解除,但是,要花更長時間,讓在地能夠利用生態獲得新生契機的工作,才要開始。」
蔡嘉陽進一步提出新的在地改造訴求:「番仔挖坐海牛蚵車趴趴走」。他解釋:「番仔挖是芳苑的古地名,即平埔族語中凹凹凸凸會陷下去的土地的意思,從一六三六年荷蘭人繪製的一張台灣地圖,可看出荷蘭人早已發現濁水溪北岸彰化這一塊很大的潮間帶。」
全台最寬潮間帶,生態絕無僅有
蔡嘉陽構想,以芳苑為動員基地,結合王功、芳苑、大城三個「番仔挖」社區,推動「牛車產業文化」,讓傳統可以被保存,當地人的生計也可以永續經營。
「很多人認為,這一塊地是爛泥巴,沒有用,其實不是這樣。」蔡嘉陽解釋,在環境上,「這裡潮差正負二點五公尺,是最寬的潮間帶,花東海岸、台灣東北角、南部墾丁都沒有這種地形,是全台灣絕無僅有的。」此外,地理課本上皆稱彰化、雲林沖積扇是魚米之鄉,「全台灣一半的稻米由此生產出來,可見這附 近是供應全台灣糧食以及供應灌溉用水資源非常重要的土地。」
更重要的是,「這裡招潮蟹、彈塗魚密度非常高,也有養殖蛤蠣、文蛤等淺海捕撈的產業,如此的河口生態系,不輸熱帶雨林與珊瑚礁,具有全世界前三大生態系的生產力。」
海牛車、大杓鷸,只有芳苑看得到
反國光石化抗爭成功後,蔡嘉陽盼望在地人好好運用這塊土地的能量。他強調,因為這塊潮間帶很大,收牡蠣得走很遠,所以用牛車負重載蚵,但水牛走進水裡會賴著不出來,所以用黃牛,而這個傳統延續至今,「全台灣目前唯一用牛車載牡蠣的只有芳苑,它變成很重要的產業與文化特色。」
蔡嘉陽說,在地社群推動坐牛車看牡蠣田,因為「牛車不會驚嚇到招潮蟹,你也可以和牛車駕駛聊聊當地的特性、養牡蠣的甘苦」。然後,「我們這裡養的蚵,因為退潮時地是乾的,所以是『有曬過日光浴,紫外線殺菌過,比較健康、比較好吃』的珍珠蚵。」現在都市小孩,想要看到牛不容易,何況是坐牛車下到海裡。還有,「降落時像一大片雪花落下的台灣珍貴鳥種大杓鷸,如今也只有芳苑看得到。」
他強調,用牛車和蚵仔經營令人感動的產業,「讓更多人願意來這裡玩,就讓在地人賺更多錢,而不是覺得這裡風頭水尾,沒發展。」國光石化案過程中,政府寧願把溼地賣給財團賺取經濟利益,曾讓彰化民眾對家鄉和土地失去信心,如今透過一波波運動,「我們希望接著培養人們與土地的感情,並有尊嚴地站出來,認同這塊土地的價值。」
在彰化溼地上推動「番仔挖坐海牛蚵車趴趴走」之前,蔡嘉陽曾經想出以全民認股「溼地信託」方式保護白海豚 註1;更早以前,他是台灣珍貴水鳥大杓鷸的守護者。因此,蔡嘉陽被稱為「彰化海岸守護神」。他住在鹿港,常帶著兒子在彰化溼地上趴趴走,「還好我有很好的老婆,因為有時候得靠她養。」
被三千隻大杓鷸感動,決心守護彰化海岸
長期靠著稿費或演講等不穩定的收入過日子,其實是蔡嘉陽自己放棄了收入穩定的大學教書工作。蔡嘉陽畢業於東海環境工程系,小野說:「當年東海環工的分數是可以上醫科的。」但他卻甘願全職投入環境運動,蔡嘉陽說:「大杓鷸對我影響重大。」
一九九五年,蔡嘉陽於彰化海邊看到三千隻大杓鷸,「牠們肚子是白色的,一大片降落時,像雪花那樣落下,我第一次被水鳥感動到掉眼淚。」但大杓鷸現在只剩六百多隻,足見海岸變遷對生態影響多大,而他認為:「今天的鳥類處境就是明日的人類。」
大杓鷸出走讓蔡嘉陽驚覺土地出了問題,加上他的啟蒙老師、也是台灣知名生態保育專家陳玉峰鼓勵他:「研究生態的人,不應該只在實驗室,要和土地站在一起。」所以他打定主意,要去保護大杓鷸,甚至連兒子都取名為「韶育」(與「杓鷸」同音),他說:「我要讓曾經感動自己的生態能夠世代生存。」
蔡嘉陽接續投入反彰濱發電廠等運動,因阻礙部分人利益,曾被罵成是「彰化的敗類」,他不曾後悔,「榮辱由人評斷,只希望透過這樣的努力,讓更多人思考。」
困境
困境:「總統必須自己體會,這泥灘地有多珍貴。」
蔡嘉陽分析,反國光石化運動過程中,他們改變過去環境運動只重抗爭的手段,想出保護白海豚等更多人接受的訴求,讓全民願意一起投入。同時他們也搞清楚法定程序,想出有力論述,並透過網路等工具散布想法與行動。
拖延官方決策後,蔡嘉陽強調,最後關鍵在最高決策者,於是他們想辦法要把聲音傳給馬英九總統。「當我們到總統府向馬英九解釋國光石化是犧牲台灣水資源與健康換來的流血輸出時,可以感受到『總統有很大的震撼』。」過程中,他們也邀請馬英九親自到溼地,「馬總統吃現剝蚵仔,腳踏在泥灘地裡,他必須自己體會這泥灘地有多珍貴。」
有趣的是,抗爭成功後,蔡嘉陽等人反而接到行政院研考會的要求,希望提供反國光石化的運動方法,「說是要做為日後公務人員訓練的教材。」
突圍
突圍:不賣地給財團,也有永續的財富
蔡嘉陽強調,反國光石化雖對行政決策產生影響,但有得有失,「因剛打完國光石化,政府對我們這些環保團體還有戒心。」政府對環保團體更加敏感、產生戒心,環保團體要如何推動在地社區工作?蔡嘉陽的突圍之道是:「讓在地重新認識永續的價值,知道這個也可以賺錢,而且可以賺更久的錢。」
首先,是「讓年輕人站出來」,畢竟年輕人才是在地能夠延續的力量。為了讓年輕人願意返鄉,他們先培養年輕人成為在地文史工作者,同時成立「牛車班」,讓之前因為金融海嘯回鄉的年輕人可以輪流載客,「加上捕螃蟹一天也可以收入一、兩千塊,這樣在當地就可以過很不錯的生活了。」此舉主要是讓少年人接收當地老人家的傳統智慧,繼續從事現有的農漁業。
「第二階段為吸引中、小學到芳苑做環境教育。」蔡嘉陽表示,《環境教育法》通過後,「經過環境教育的認證,讓這裡變成穩定、龐大的市場,這樣就可以給在地很好的資源,中期也可以創造出在地的價值。」
蔡嘉陽強調,先把在地力量營運起來,然後作環境教育,最後才做比較消耗性的生態旅遊。總之,讓在地重新認識永續的價值,知道這個也可以賺錢,而且可以賺更久的錢,而不是把土地賣給財團去蓋石化業,這才是讓彰化海岸溼地永續發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