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文明大反撲業已開始!
南方朔(文化評論家)
最近,看守「末日鐘」的科學家們,決定將它撥快兩分鐘,這意謂著深夜十一點五十五分,再過五分鐘,人類就會到達代表了世界末日的午夜十二時。
「末日鐘」是一九四七年廣島長崎原爆後,由「原子科學家公報」這個組織及刊物所設計的觀念時鏡。在過去六十年裡,它主要是根據全球核武情勢所造成的威脅程度,而將這個鐘撥快或撥慢。以前它先後撥動過十八次,一九五八年為美蘇核武軍備競賽最嚴峻的一年,「末日鐘」被撥到只距世界末日兩分鐘。而後因情勢逐漸緩和又再撥慢到剩下七分鐘。今年則因伊朗及北韓核問題,以及「氣候變化」問題日益嚴重,遂再撥快兩分鐘。今年「末日鐘」撥快,也是六十年來第一次把「氣候變化」這個因素列入,將它的威脅程度拿來與核子武器相提並論。這裡所謂的「氣候變化」,指的是由於溫室氣體排放所造成的地球暖化而引致的氣候異變。
如果我們注意二○○六年底至二○○七年初這段期間的世界現象,當會警覺到,由於地球暖化的問題日益嚴峻,現在已到了它的氣候效應首次大規模顯現出來,這段期間,挪威峽灣已首次無冰,這是地球史從未見過的先例。另外,由於冬季變暖,北極熊亦首次無法冬眠,北方候鳥也沒有南飛避冬,至於阿爾卑斯山的雪道,以前是冰雪皚皚,現在則成了雜花似錦,這都是動植物史的首開紀錄。除了這些之外,最近這段期間,歐美也都天氣異變,被冰雹、冰風暴以及狂風肆虐,許多地方都宣告進入緊急狀態。所有的這些跡象都顯示出以前大家所說的「地球大反撲」現在已正式的開始了。
而氣候因地球暖化而異變,只不過是人類生存環境惡化的表現形式之一而已。一九七二年,「羅馬俱樂部」贊助出版《成長的極限》,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一群系統動態學家所組織的研究小組即正式提出警告,人類由於瘋狂的追求成長,無論資源的消耗及廢物的排放,都將很快達到極限,爾後人類的經濟和社會系統即會大崩壞。溫室氣體排放即是廢物排放之一。根據現今所有專家的研究,目前的地球其實早已超載了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用經濟術語來說,那就是人類原本應當靠著地球自然資本的利息而生存,現在則不但利息已揮霍殆盡,甚至還大量用到本金。就在最近,英國籍的前世銀首席經濟學家史汀爵士發表長達數百頁的研究報告。他的研究小組首次用地球總體經濟學的觀點分析環境惡化的問題。報告即指出永劫式的經濟傷害現在已成了不可挽回的現象,單單地球暖化,即將讓人類付出超過七兆美元的代價和持續的長期經濟下滑。由於美國只追求自己的成長,目前全球每年排放溫室氣體一七九億三千一百萬噸,美國一國即佔七○億六千七百萬噸,高達四成,這也是全球日益視美國為環境公敵的原因。最近歐盟執委會主席巴洛索(Jos? Manuel Barroso)訪美,親晤布希,即當面正告美國要做世界的榜樣,不可成為摧殘地球的先鋒。
地球正加速暖化,如果我們能在外太空用輻射望遠鏡觀看,地球因為熱輻射,會像是個大火球燃燒著自己。地球持續耗用石化能源,終將有涸竭之日,森林覆蓋的逐步縮小,物種將加速滅絕,這也讓地球復原的能力衰退。此外,存在於許多不可知地方的病毒與細菌,也將重現人間,近代各類病毒變種所造成的問題日趨嚴重。至於大地之母的海洋,則會因變暖而使得她的含氧量降低,魚類與其他海洋生物也將日益減少,已有專家預測,到了二○五○年,人類大概不會再有海洋魚類可供食用。地球的這些活動,似乎意謂著人類根據貪婪意志而追求的成長,終將大筆反噬人類本身。最悲觀的學者甚至認為在二十一世紀結束前,人類將大筆滅亡。科幻文學創始作家威爾斯(H. G. Wells, 1866–1946)在《時光機器》裡看未來,認為所謂「文明」,「只是一堆終將不可避免地,摧毀其創造者的愚蠢行為之累積」。英國另一文豪王爾德(Oscar Wilde, 1856–1900)用這樣的話來反諷人類:「如果人是被人所造,那麼人類當為此而覺得羞恥。」做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到底應受獎勵呢?或是被咀咒?
地球因日益暖化而氣候異變,成為地球末日的元凶。追根究柢,這乃是人類持續追求無止境成長的附贈品。自從十七世紀理性啟蒙以來,人類即形成了一種以人類本身利益為中心的世界觀;而從十八世紀以降,它更以「科技」、「進化」、「理性」這樣的概念來合理化人的一切作為。及至二十世紀後半,這一切又被狹義的統攝到「成長」這個名目之下。人類對自然的掠奪終於完成了終極理論之建構。成長即進步,進步即成長,「成長」與「進步」這種以物質慾望的滿足為核心的概念是如此的強固,它甚至成了一種魔咒,驅動著人類像失控火車般一往直前,奔向那不可知的未來。
因此,由今天回頭看,十七世紀的「理性」、十八世紀的「工業化」、十九世紀的「進步」、二十世紀的「成長」,這一連串相似詞間,其實有著一種愈來愈狹義的走向。十九世紀的人們談論「進步」,還不忘對「進步」的內涵及表現提出質疑,並在二十世紀兩次大戰後,更對「進步」充滿了悲觀。但二十世紀後半所出現的「成長」,卻因為資本主義體制的強化,而逐漸佔領了全人類的心靈,終於在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此刻,開始向人類追討欠債。
加拿大學者及作家萊特所寫的這部「進步簡史」,其實並非一般所謂的「史」,而是更後設的一種「史論」,甚至可說是一部針對「進步」這個觀念而做的「觀念史論」。作者分別就復活節島、蘇美、羅馬帝國以及馬雅文明這四個曾一度興盛、最後終至滅絕或消亡的過程向人類提出了嚴正的告誡:那就是這四個文明其實所經歷的乃是一個人類一再重蹈的陷阱,那就是進步。不斷的成長發展,摧毀了環境,而在摧毀的過程中永遠不知反省,反而是更加的迷執與好大喜功及鋌而走險,最後在動亂甚至殺戮中導致滅亡。美國文豪愛倫坡(Edgar Allen Poe, 1809–1849)曾寫過長詩〈海中城〉,一片憂愁之水堆砌著驕傲的高塔,而死亡則在這裡為它自己準備著寶座。該長詩裡有兩行可以為這本書做註腳:
從城裡驕傲的高塔之頂,
死亡以巨大的眼俯視著眾生。
因此,萊特的這本著作,其實是大有意義的,尤其在這個文明已開始正式遭受到大反撲的時候。近年來,探討文明反噬、系統崩潰的著作早已車載斗量,有的從系統理論切入,有的從真實的歷史角度切入,最新的已從環境史和經濟史的角度加以觀照。而本書則是從「觀念史論」的角度剖析。由於是「史論」,它有了更大的夾敘夾議的空間以及借古喻今的機會。本書由遠在尼安德塔人所遭遇到的人類第一場種族大屠殺,來隱喻人類基因裡屠殺的傾向。人類一再的戰爭,這都是人類生存競爭的手段。而本書所申論的四個文明的滅亡,它到了尾聲,不也都同樣出現屠殺的模式。進步與成長,摧毀環境,整個體系在崩潰邊緣反而是更加貧富差距拉大,權力集中與好戰成性,最後終於全盤崩塌。過去這種人間戲劇只是中或小規模的在上演,而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世界已成了一個體系,它的崩潰也就更加驚天動地、民無?類。這部觀念史論,說的是過去,但所針對的卻是現在。它是在替人類這個文明列車失控的即將墜入深淵,像預言師卡桑德拉一樣,預寫著輓歌!
今年開始,地球大反撲業已正式展開,氣候異常,劫難當前。而人類的自私自利更甚,以反恐為名實為爭奪油源的窮兵黷武更甚,而貧富差距愈拉愈大,權力也更加集中在少數人手中。當年的復活節島由於是個封閉系統,它完整的演出過一個文明毀滅的全程,而今天整個地球系統,不正以一個更大的規模在演出當年復活節島的故事嗎?
是為本書鄭重推薦序,願我們都能從其中得到警示。
導讀: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
王道還(生物人類學者)
本書是一本「進步簡史」,之所以「簡」,是因為作者萊特憂心的是「進步陷阱」——過去的成功之道,潛藏了未來敗亡的種子。而在經濟全球化的二十一世紀,當前的進步之道已威脅到全人類的生存。作者向我們提出了末日警告。
末日警告史不絕書,每個年代都有有識之士呼籲針對特定的末日威脅採取行動。一九六二年出版的《寂靜的春天》,警告世人廣泛使用DDT的生態後果;一九六八年的《人口炸彈》預言,若不及時遏阻人口膨脹的速度,到了七○、八○年代,世上將有上億人口將成為餓殍;一九七二年的《成長的極限》,呼籲世人正視兩百年前馬爾薩斯提出的睿見:地球資源有限,不容許長期而持續的成長。八○年代,環保意識滲入了對核戰後果的評估,「核子冬天」成為流行辭彙。到了九○年代,「溫室氣體排放」及其直接後果,變成國家政策、國際行動、大眾文化的議題。專家相信,「大氣溫度上升」導致氣候異常,連油價都受影響,端的是事關國計民生。
這些警告,有的促成了政策性、全球性的行動,例如禁用DDT;有的時過境遷,由新的威脅取代了,如冷戰結束後,核子冬天隨風而逝,而「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民間、國際運動,方興未艾。
作者並未評論過去的末日警告,而是直截了當,以文明自毀的例子,如復活節島(東太平洋)、蘇美(中東兩河流域)、羅馬帝國(地中海)、馬雅(中美洲),警告我們別再重蹈覆轍。相對而言,埃及、中國似乎是反例,不過追根究柢,「慷慨的生態」幫了大忙。根據作者,歷史的教訓是:文明存活、成功唯一可靠的基礎,是土地與水的健康;健康的森林也很重要,因為健康的森林能涵養水源。
總之,文明總是製造生態浩劫,為自己挖掘墳墓。然而,要是我們現在面臨的末日威脅是全球生態的崩潰,有賴全球性的政策、行動方案解決,個別文明自毀的案例是不是有效的教材呢?
人類自詡為萬物之靈,是諷刺,也可視為期許,寄託未來的希望。我們若以更為廣闊的眼界回顧過去,也許對於現代人的處境,能產生更為同情的理解。
話說人的始祖大約在八○○?六○○萬年前才出現在地球上,歷經了兩種不同的選擇過程,才取得今天在自然中的地位。一開始,誰都沒有預測到這個結果。
第一個過程,就是人類自然史,或者,人的演化史。我們關於人類演化的知識,從十八世紀中葉開始累積。現在我們知道,現代人與黑猩猩源自同一個共祖,大約八○○?六○○萬年前,才分別走上不同的演化道路。原來人的始祖是一種猿。
可是這個結論必須以高等靈長類的演化史為背景,意義才顯豁。原來自中新世(二三八○?五三○萬年前)以來,猿與猴的演化有相反的趨勢,猿逐漸沒落,種類減少、地理分布縮小。猴子則相反。關鍵在於猴子能在森林以外的棲境中生存,而猿只能生活在森林中。因此,人的始祖直起身子,以下肢走路,可說是為猿找到了一條新的演化出路。
但是這條路顯然不是康莊大道。人的演化,從最初的階段,大概就有幾個支系並行,等於幾個不同的演化實驗,直到一百萬年前,世上還有兩個人的支系,一支是南猿人,另一支則是人屬(Homo)物種。根據化石證據,四百到一千萬年前,東非至少有兩個人的演化支系,每個支系至少有一個物種生活著。這表示,人尋求演化出路,並無既定目標,在每個階段都從事過幾個實驗。世上的人本來可能是與我們完全不同的物種。
直到三萬年前,地球上才只剩下一個人類物種,學名「人屬智慧種智慧亞種」(Homo sapiens sapiens),簡稱智人。從十幾萬年前開始,歐洲、中東還有另一種人生活,尼安德塔人。六○年代的人類學教科書,還告訴我們尼安德塔人是智人的直接祖先,學名「人屬智慧種尼安德塔亞種」。現在考古學與古DNA證據,已經確定智人與尼安德塔人是兩個不同的人屬物種,不只體質,行為模式也不同。至於尼安德塔人的命運,學界仍在熱烈討論。大眾最熟悉的說法是,智人驅使尼安德塔人走上滅絕之路,至於細節,就不清楚了。
人類演化的第二個過程,是走出非洲,最後遍佈全球。這個過程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與第一個過程平行開展,最晚一八○萬年前已上路了。因為古人類學者在非洲以外找到的古人類化石,出土地層最早的是一八○萬年前。從那時起,所有主要的人類類型,都走出過非洲。例如東非的匠人與亞洲的爪哇人、北京人,大概同出一系。
智人大約在一萬四千年前越過白令海峽陸橋,進入北美洲。一萬二千年前,南美洲南端已有人活動;智人終於成為地球上唯一遍佈全球的物種。
這個事實幾乎沒有人認為得討論,讓人驚訝。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地理分布範圍都極為有限,只有人類是例外。許多人認為,離開家只要一直向前走,遲早會走到一塊沒有人的地方。他們忽略了一個明顯的事實:非洲的大型哺乳類都有長途跋涉的能力,有時一年上千里。牠們為什麼不「走出去」呢?
另一方面,十六世紀航海技術、航海科學都獨步全球的歐洲人,好不容易才繞過南美洲南端,進入東太平洋。可是他們不久就發現:太平洋上所有可以住人的島嶼居然都有人居住了。我們只要翻開大洋洲的地圖,就可以看見:在澳洲與紐幾內亞的東海岸上極目東望,茫茫大海上根本看不見什麼陸地。人類怎麼會想到在太平洋上追尋家園的?海上航行與在陸上遠足不同,無法任意回頭。因此人類在太平洋上的散佈過程,絕對無法理性規劃。那麼他們怎麼會出發呢?
關於人類出走的衝動,〈虯髯客傳〉這篇名文提供了重要線索。〈虯髯客傳〉講的是風塵三俠的故事:李靖、紅拂女、虯髯客。話說李靖不得志,想投奔李世民。紅拂女看中了李靖是英雄,演出了夜奔。在途中,他們遇到虯髯客,姓張,紅拂女也姓張,兩人結拜為兄妹。虯髯客覺得自己是英豪,對於李靖打算投奔李世民,頗不以為然,於是跟著去瞧瞧。沒想到虯髯客一遇李世民,「見之心死」,請來道兄再看,也是「一見慘然」。虯髯客不得不承認李世民「真英主也」。
這個故事要是落入三流作家手裡,也許結局是三人同心協力輔佐李世民,日後同享榮華富貴。但是杜光庭(西元八五○?九三三)不是三流作家。他安排虯髯客到東南數千里外海島上,奪權稱王,用來說明太平洋上島民的來歷,雖不中,亦不遠矣。孔老夫子不也說過: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人類走出非洲,散布各地,難道不是為了找個行道之地?
人為了建立令自己滿意的社會,不惜冒險犯難。每個人類社會都可以看做建立烏托邦的實驗。無奈這個實驗卻不完全受主觀意願的塑模。
人類遍布全球,而其他生物每一種都只有有限的地理分布,於是每個人類社群能夠利用的生物資源必然不同。此外,地球上的陸地並不是靜止不動的,各陸塊都有獨特的變化歷史,各有稟賦,因此各地的人類社群連佔居的地盤都有先天差異。氣候不同,更不用說了。
回顧過去一萬年的人類歷史,大部分社群都沒法發展到複雜社會的階段,可是有些社會不僅發展到複雜社會的階段,還創建了文明。所謂文明,古人的說法是:經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露骨地說,文明社會吞噬「野蠻社會」似乎是歷史公例。不過文明社會往往陷入作者所說的「進步陷阱」,無法自拔。我們能夠從各個案例中歸納出哪些歷史教訓?要是每個社會的理想不同,可以取用的自然資源不同,土地的負載量不同,氣候不同,就不易總結可供規劃行動方案的教訓。何況總結教訓有賴智慧。
歷史上著名的社會崩潰案例,例如復活節島,流行的解釋(如本書提供的)就沒有考慮到人類智慧的諸多侷限條件。文化與人口數都是關鍵。
例如兩河流域(今伊拉克境內)是人類文明的搖籃,絕非偶然,因為那兒的人文地理條件無與倫比。兩河流域位於歐、亞、非三洲交通要衝,各地族群接觸、交易、往來密切。大量的異質人口薈萃,文化交流成為刺激創意的泉源。而復活節島上的「原住民」生活在地球上最孤絕的社會裡,擁有的人文資本有限,獨持偏見,一意孤行,並不令人意外。
澳洲東南的塔斯馬尼亞島,將孤絕社會的命運演示得更清楚。在上一次冰期中,現在塔斯馬尼亞島澳洲之間的海峽裡沒有海水,人可以從澳洲走到塔斯馬尼亞島上。一萬多年前,冰期結束,海水上升,塔斯馬尼亞島上的人與世隔絕,直到十七世紀才有歐洲人造訪。在歐洲人眼中,那些島民大概是世界上物質文化最原始的族群。澳洲母群發展出來的技術與工具,他們全都沒有。考古學者甚至發現他們連祖先的技藝都遺忘了許多。
至於複雜社會的崩潰,我們生活中的常識也蠻好用的:人類走出非洲、遍佈全球果真源自「尋夢」的衝動,那麼複雜社會裡人多嘴雜,各有主張,以致黨派傾軋、禍亂相尋,就不是難以想像的後果了。複雜社會便於知識累積、經驗傳承、創新,以及討論、反思——以形成智慧。但是複雜社會免不了的金字塔型政治結構是否有分析問題、採取行動的智慧,以及調和異見、達成共識的手腕,是另一問題。
人類分布全球,才為人類智慧的演化搭建了舞台。以後見之明,人是以「人文適應」為特色的物種,每個社會都是人文潛力的實驗。文明並不是成為智人的先決條件。以史為鑑的思想,是文明開出的花朵,不只是東方的傳統。西方沒有「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的安排,可是希羅多德(Herodotus)在西元前五世紀寫成的西方第一部史記,就是分析波斯帝國與希臘諸城邦的戰爭與後果。
「以史為鑑」的行動(如本書作者)最能凸顯「人文適應」的特徵:傳承不依賴生物機制。個別社會、文明可能沒落,經驗、智慧與歷史教訓仍能流傳。在生物世界中,物種總是由少數族群或個體遺傳,大多數個體都枉費一生,一了百了。我們生活在人文世界中,可以藉著歷史憑弔人間的命運窮通,尋繹生命的意義、生活的目的。有先見之明的人,即使不能力挽狂瀾,著書傳世亦可能影響後世。
過去一萬年內,人創造的驚人業績(所謂「進步」),其實只是少數社群少數人的成就的集合。祕密在:人文資本可以在不同時空中累積。個別社會即使崩潰,也不妨人文資本流通人間。作者警告我們,目前文明體制的運作,無異於一架自殺機器,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萬一夢魘成真,生物與人文資本可能都難以過去的機制遺傳。
這樣的前景的確值得憂慮。只不過,我們也許很難同情作者,因為我們生活在小島上,正在掙扎著為更為具體的前途打拚。作者反對道德說教,理由是道德說教違反人性。作者承認,人習於為不遠的未來打算。這麼一來,呼籲我們改變思考模式,以長遠的未來為念,不也是教人違反天性嗎?話雖如此,只要「增進全體人類之生活」仍然是人文理想,還是會有人繼續警告、呼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