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房間》背後的故事
雖然我經常從前幾個世紀的真實事件中獲得靈感,但這本書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有必要處理最近頭條新聞裡的題材。我的思緒完全被一個念頭盤據,一個小孩在監禁中出生,在現代城市中心的祕密隔離環境裡,擁有他需要的一切,只除了最重要的一件──自由。這在我看來是一種可以對人類處境加以闡釋的怪異情況:傑克和媽的故事在某種意義上,可以成為每個人的故事。
我想,這主題之所以會對我有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是因為我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二○○八年我開始寫《房間》時,我兒子四歲,女兒一歲──書出版時,他們是六歲和三歲)。根據我的經驗,母親和新生兒之間的聯繫猶如一個安逸的小世界,它的魔力會逐漸消退,以便容納世界其他的部分。但母職──即使在理想狀態下──兼具噩夢與童話故事、科幻與寫實的元素:它是一場獨一無二的旅行,有時候感覺真的像(咱們承認了吧,好不好,全世界的母親們?)一個上了鎖的房間。就我回憶所及,童年也是如此:孩子被困在他們與生俱來的父母身旁,就像我們也擺脫不了他們。所以我想我是要藉著探討最怪異的親子關係,對撫養小孩這種平淡無奇到極點的經驗提出新的闡釋。
我們的文化經常講述擄捕女人的精神異常者的故事。我刻意不讓我的綁架者暴露在聚光燈下。我讀得愈多,考慮愈多,就愈覺得綁架者與我們其他人之間,沒有一個讓人心安理得、固定的道德距離。(有完全允許蓄奴的社會存在之事實,提醒我們,人類經常覺得擁有別人是一種方便而愉快的事。)令我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不是老尼克的邪惡,而是媽與傑克的韌性:那是他們得以生存的要素,使他們在簡直無法忍受的處境下可以活得還不錯的智謀。
《房間》不但寫小到極點的世界,也寫大到極點的世界。小世界(例如夫妻、家人、工作場所)有各自的快樂與苦惱;大世界(城市、國家、網際網路)會吸引,也會疏離。有些日子,我們都覺得困處在自己獨特的生活情境裡,但也有的時候,我們反而覺得在這些局限裡,在我們腦子裡的房間裡,享有超乎我們所知的自由。
聽來或許有點奇怪,但我發現寫歷史小說是寫《房間》的理想準備工作。我決定,傑克就像中世紀的農夫或十八世紀的妓女一樣,應該把他特殊的處境視為理所當然。最大的差別在於,這次我蒐集資料不去檔案室或圖書館,而幾乎全程掛在網路上,這麼做的第一個星期,我常情不自禁熱淚盈眶。我強迫自己研讀世界各地基於性動機的多樁綁架案的細節,留言版則提供不可思議的視角,讓我看見這些新聞報導對讀者的意義。我找到的每一個描述孩子如何在囿限或受虐的環境中成長──有人無法正常發育,但也有人得到奇蹟式的快樂結局──的網站,都讓我從頭到尾戰慄不已。我讀到置身現代監獄或納粹集中營的母親與嬰兒;關於獨立分娩、強暴受孕的孩子、家庭心理學,以及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
我做的研究倒也不見得都讓我戰慄。例如我徵詢我朋友不同的育嬰經驗,其中有一個為孩子哺乳到五歲。我為我的前一本小說編了一個迷你字典,列舉一七八八年到一八六四年英國人的說話方式,這次我又為自己編了一個字典,列出我兒子說的童稚英語,再把它濃縮成若干不至於對讀者造成嚴重困擾的典型錯誤和怪文法。有幾本描述親子處於緊急關頭的傑出小說,像是《凱文怎麼了》與《長路》,還有描寫異鄉人出入不同社會的寓言,像是《格列佛遊記》、《魯濱遜漂流記》乃至《美麗新世界》,都給我很多啟發。我查詢二○○○年代初期的政治俚語與暢銷熱門歌曲。我逼我姊夫絞盡腦汁,構思老尼克如何利用花園裡的工具棚創造一間牢不可破的囚室,我還用一個室內裝潢網站,把房間設計出來。
這聽起來輕率嗎?我的角色教我,人生得意須盡歡。傑克喜歡收集雞零狗碎的物品──他到處搜括事實、幻想與感官刺激──這種心態感染了我,他的幽默感也如此。孩子在面對他們無從選擇的人生時,永遠充滿熱情,卻不濫情,我也試著這麼做。我用六個月完成《房間》的初稿;這是我寫得最輕鬆的一本書,因為我知道我要它成為什麼樣的一本書。
作者的問與答
愛瑪.唐納修的《房間》一書中,五歲的敘述者傑克所認識的世界,就只是他跟他的母親被囚禁多年的一個一百二十平方呎的隔音室。
最近有幾則報導婦女和小孩被囚禁的新聞。妳是否從其中某一則得到撰寫《房間》的靈感?
我是在讀到奧地利一則這類案件的報導後幾天,得到這個靈感的。這是很少有的事。在此之前,我寫小說的靈感從來沒有得來這麼容易過。但我的書跟那件案子完全不雷同。現實人生的案件裡,綁架犯在受害者的生活中都不會成為那麼一個具有邪惡控制力的角色。
開始寫這本書時,妳自己的孩子年紀多大?
我的孩子一個四歲,一個八歲。我認為照顧孩子多年的經驗讓我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我知道這故事一定要由傑克敘述。如果從母親的觀點來寫,我就毫無興趣了。那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犯罪故事,或只是賺人熱淚,我一點都不想寫那種東西。
妳如何決定房間的空間大小和家具?
我要給我的角色最起碼可以活得下去的環境。我不希望他們生活在營養或通風不良的條件下。我要那位母親能保持這片空間安全而清潔。我要讀者相信傑克和媽和那個房間每一吋都可能存在。
妳怎麼想出傑克的母親發明的那些自製玩具、學習遊戲和體操?
一開始我就有些概念,但其他部分則是在寫作過程中想到的。任何做父母的人都知道怎樣扮演理想父母。我們從陪孩子玩遊戲開始,但不久我們就覺得不耐煩,甚至發脾氣。所以最大的挑戰其實是找到恰當的平衡。我不想把傑克的母親寫得太神聖。另一方面,我希望他們的關係一直保持親密和自在。
規劃逃亡計畫遇到困難嗎?
我要我兒子(當時他六歲)做給我看,從捲起來的地毯裡鑽出來有多困難。他真的躺下去嘗試,我在旁觀察、記錄。我還研究他的語言,把他在用字上犯的各種有趣的,或透露小孩子思考方式的錯誤列出來。
妳本來就想寫囚禁以後忽然得到自由的題材,或在寫作過程中才開始發展這故事的第二部分?
我本來就認為,這故事會分成兩部分。我並不希望讀者以為:他們逃出來了;一切就會像《愛麗絲漫遊仙境》一樣有個快樂的結局。我要傑克發現,他是獨立在母親之外的個體。我也要她體驗那些渴望跟他保持一點距離的時刻。
妳會認為只有做過母親的人才寫得出這樣一本書嗎?
不見得。其他人描寫親子關係也寫得很好。《非關男孩》是我讀過關於這題材最好的一本書。雖然它寫得很陰暗,但對我寫作本書的幫助卻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