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序
包容一切人世悲哀的《深河》
河流包容那些人,流呀流地。
人間之河,人間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深河》)
《深河》是日本天主教作家遠藤周作嚴肅性文學系列的最後一部作品。以震撼力而言,《深河》不如《沈默》;以文學技巧而言,《深河》不如《武士》圓熟,然而它卻是遠藤文學集大成者。
《深河》最大的特色是什麼呢?
是汎神論式信仰與轉生(世)觀念的形成。
日本的旅行團來到印度北部恆河河畔的瓦拉納西。磯邊是其中一員,他是為了尋找可能轉生到這條街某處的妻子;另外還有成瀨美津子──曾在醫院當義工照顧磯邊罹患癌症未期的妻子、童話家沼田,以及二次大戰被派到緬甸作戰,歷經九死一生的木口和塚田……等人物。
男主角大津是真誠的天主教徒,每星期日都上教堂。大學時代與成瀨美津子唸同一所學校,被成瀨美色引誘,不再上教堂。成瀨施展美色打敗大津的信仰之後,一腳把大津踢開。大津後來離開日本,到法國里昂的神學院,又輾轉到法國南部某修道院。成瀨新婚旅行到法國,瞞著丈夫與大津見了面,一起用餐。
大津由於有汎神論思想,晉升神父一事被迫延期,他給成瀨的信中提到:
……在接近五年的異國生活,對於歐洲明確、理論式的思考方式感到敏佩;然而,由於過於明確、太理論式,在某些地方把我們東洋人給忽略了,我無法同意他們的看法。歐洲人……無法接受以理性或意識無法切割的東西……在神學院裡,我被批評得最厲害的是,我無意識中隱藏的,以他們來看是汎神論的感覺,身為日本人的我,無法忍受對大自然生命的輕視……「我認為神不是……在人之外,讓人仰望的東西,而是在人之中,而且是包容人、包容樹木、包容花草的偉大生命。」
美津子傾聽大津信中的「傾訴」,這部分無疑的是作者內心的聲音,無論是〈諸神與神〉、〈天主教作家的問題〉等初期評論或其他小說中,都可以看到遠藤以西方的基督教為標準看待東方的宗教,接觸到遠藤否定東方的汎神論信仰或認為比基督教低劣的筆觸。然而,在《深河》裡,他認為人依自己出生國家的文化、傳統、各自的環境選擇自己的神;也說卡爾特大教堂是「當地人信仰的地母神昇華為聖母瑪麗亞的信仰」,也就是「以當地地母神的信仰為根,培育出基督教」,「神有多種臉,隱藏在各種宗教裡」,現在應該是基督教與其他宗教對話的時代!
大津取得神父資格,也來到印度的瓦拉納西。他像印度教徒一樣腰間纏著白布,背印度教徒的屍體到火葬場。美津子和大津見面後,問他不是印度教徒為什麼做這種事。
大津回答,如果祂在這個城市,也會這麼做,如同祂生前背負十字架一樣。神不只是存在於歐洲的基督教,也活在印度教、佛教之中。
美津子接著問:「那麼你相信佛教或印度教所說的轉世?」
大津回答:「洋葱(注:原文以洋葱代替耶穌)生前,祂的愛和其意義,弟子們始終無法了解,所有弟子都拋棄洋葱逃走,活下來。洋葱雖然被背叛,仍然深愛弟子們。因此,弟子們在內疚的心中留下洋葱深刻的印象,無法忘懷,為了傳下洋葱一生的故事遠赴他國。」「之後,洋葱活在他們心中,洋葱死了,但是,轉世到弟子之中」,「也活在現在你面前的我的心中!」
美津子聽到大津的話,面對恆河在內心裡祈禱,「河流包容那些人,流呀流地。人間之河,人間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
轉生(世),原是佛教思想,基督教裡談的是復活,這種東西方宗教的融合能否獲得普遍支持是另一回事,我想遠藤所要強調的是宗教之間共通的精神「愛」,而不是有形框架上的「形式」、「儀式」等等。
《深河》獲每日藝術獎;一九九五年十一月遠藤獲代表日本文化人最高榮譽的文化勳章,為了紀念這一殊榮,遠藤另行印製燙金豪華版《深河》三百本,非賣品,分贈好友。
我有幸得到一本,可能是台灣唯一的一本。
《深河》這本書,我從遠藤生前開始翻譯;其間,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九日遠藤辭世,十月二日出殯,遺言囑咐棺中放置《沈默》與《深河》。
一九九八年四月~六月,世田谷文學館舉辦「遠藤周作展」。
同年七月輕井澤高原文庫舉辦「遠藤周作與輕井澤展」。
一九九九年五月到二○○○年二月,於東京、京都、橫濱、靜岡、仙台、町田等六個城市舉辦「遠藤周作世界展」。
二○○○年三月,遠藤周作紀念館落成。
雖然,《深河》中譯本拖延數年,不過,我想還是有它的意義。
李家同校長賜序,對我來說是望外之喜,也是一種鼓勵。在上主名下,我們的方式雖不同,為上主服務的心是一致的。
林水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