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新版作者言
記得三十年前就讀復興美工時,還是一位懵懂青少年,假日沒事就會被坐在後座的許允斌拉去他家聽平克佛洛依德(Pink Floyd),沒想到聽完《但願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及《牆》(The Wall)之後便被啟蒙。僥倖考上大學後開始混廢墟、編地下刊物、搞跨領域團體、辦登山社,繼而廝混藝壇至今;尚未被現實陰影吞食,還能持續創作實屬狗運。
年紀漸長,偶爾隨口哼上幾句歌詞回味輕狂歲月:「我們只是兩條在魚缸中泅泳而迷失的靈魂,年復一年,在同樣的古老大地上無盡狂奔,我們究竟發現了什麼?恐懼之外無他!但願你在此。」(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we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原本以為是團員對Syd Barett的緬懷,現在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歌詞中的「但願你在此」,這個「你」,指的就是被社會消磨殆盡的自己啊!是我們改變不了,還是變得太多?難怪每次一唱就涔然淚下!
姚瑞中
二、三十年來的歹癖,猶原不時會夯起來。萬項代誌攏會使親像針佇揻。聲音,氣味,形影,話語,目色,姿勢。
定定掠準電腦拍開,故事著會家己講落去。毋過干焦看著鏡台內底彼箍歹面腔的,惦惦無一句話(故事咧?故事走哪裡去?),目睭仁青凝凝,袂振袂動。伊越頭過來,我驚甲隨越頭過去。
鼻空又閣擽擽矣,拍一个咳啾(佗一个?),伊無影無跡,我嘛雄雄毋知人去。
精神了後,總是繼續屈佇遮,踞佇遮,走跳,起舞挵鼓,放蕩逍遙,歇喘攏嘛佇遮。聽候彼一日,應該嘛是著愛種佇遮。
陳光達
昔日文青,今日大叔,無誤。當小時候喜歡的球員教練,好多年前紛紛退休而且進入名人堂,每次看他們的致詞轉播,這些名人堂大咖們幾乎都是從小時候陪他練球的老爸老媽開始感謝起,一路感謝到高中教練到職業階段的誰誰誰,再強悍愛裝酷的球星常常講沒幾句就開始哽咽,說到激動處淚流不止,身為觀眾的我完全捧場跟著大哭。年輕時以為天下都是自己打下來的,年紀稍長才知道世界有多兇險,人生有多複雜。
能夠在台灣從事創作相關的活動進入第三個十年(廣告文案和出版寫作→雜誌編輯圖文整合→創意服務混合接案),混吃混喝混到中年,其實是上天賞飯吃。我常跟過去十多年的雜誌工作夥伴說,屬於我們的黃金時期應該過了,但我不會感到悲傷,因為我們曾經心領神會地集體創作,足夠我回味一輩子了。
《在台北生存的一百的理由》是我第一個創作十年最重要的回憶,如果有一天我進入這個行業的名人堂(大叔想得真多,根本連入圍都沒有,已經在想終身成就的事),屬於我的光榮片刻(The Moment of Glory),一定有一大塊是1998年初版的這本《在台北生存的一百理由》的我們大家。大家辛苦了,請繼續揮棒投籃奔跑加速⋯⋯幹天幹地幹社會幹藝文圈,這輩子曾經有幾年跟你們一起罵髒話想內容聽搖滾樂,不知死活地拼命抽煙熬夜寫電郵來回數十次,真是太美好的青春畫面了。然後,順便出了一本五個人的書,有情有義的出版社每隔幾年就想出些奇怪的把戲提醒我們當年做了這事,在紅塵俗事打滾至今,特別珍惜小時候的純粹, 我們的運氣真的挺好。
黃威融
那年馬芳找了學長同學當兵同梯一幫子人替人企劃一檔廣播節目,其中某單元便是「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光達的主意。後首威融學長興起何不編纂成書的念頭,然而我等眼大肚子小,完全沒意識到光是克服自身的懶散怠惰便已耗盡全部的精力,即便猶有餘勇,也浪費在透過電子郵件傳遞的抱怨、咒罵與自艾自憐之中。更可怕的是,當時還為此取了個「四神湯工作室」的渾名,這個不知道誰該是薏仁、誰又是豬腸的名字注定我們日後道路必然的曲折。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後來姚瑞中的加入,因為四神已滿,就被定位為「美好的湯頭」(馬世芳語)。
成書近二十載,我等各奔東西,際遇各有不同,唯一不變的是我們依然在這座城市求取「生存」的方式。
這場美好的災難便是這麼來的。
許允斌
當年做完這本書,我和幾位哥們兒的感情,幾乎在不斷拖延的編輯過程、彼此電郵往返無窮無盡的「抱怨咒罵與自艾自憐」(許允斌語)之中消耗得差不多了。書出之後甚至有一段時間,覺得跟大家就這樣都不聯絡了,好像也無所謂。
現在想想,說穿了就是我還不想長大,不想負責任。那些抱怨和自憐,都只是掩飾的藉口。年輕時候儘管自私、薄情,懵然不知當時不在乎的,卻是後來人生中最值得在乎的。幸好,我們五個各自江湖曲折二十年,如今頭髮半白、眼睛老花,彼此仍然是最好的朋友。感謝老天。
那時若非威融不顧一切要完成這本書,拽著大家往前走,它極可能在愈發渙散懈怠的情況下不了了之。要我說,他是這本書當仁不讓的總編輯,功勞最大。當年剛剛創業的大塊出版社,居然願意讓幾個二十郎噹的小夥子用如此無效率無章法高成本的方式磨出這麼一本怪書(據說初刷賣光,出版社都還沒回本),並屢屢慷慨出借辦公室讓我們徹夜吸菸打屁,最要謝謝廖立文、郝明義兩位先生的包容。如今我已經不只他們當年的歲數了,偶爾遇到莽撞卻不無可愛的年輕人,總會想想他們的榜樣,提醒自己盡量做個比較像樣的大人。
我是真不知道這本書對現在的讀者有什麼意義。但容我自私地說:它還在市面流通,就彷彿我的一部分青春也還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理直氣壯。
馬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