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文1
女烏托邦預言史
難攻博士
這本小說圍繞著兩個主題:「覺醒」還有「翻轉」;而原書名也相當直接簡潔,就叫「力量」(The Power)。
「覺醒」的,是沉睡已久的「力量」;而這股「力量」開始「翻轉」了人們覺得幾乎亙古不變的性別階級。
翻開《電擊女孩》,仔細閱讀前幾個章節,一股彷彿美漫《X戰警》的印象猛然襲來:那是關於青少年如何在所謂「突變潮」席捲人類新世代的衝擊中,一面惶恐地調適身心靈幾乎失控的青春期能力爆發,同時還得應付成人社會強加己身的規訓制約與異己迫害;內在和外在陷入鬥爭混戰,試圖重新建立自我認同與定位的一場隱喻戰爭。
誕生於一九六○年代的《X戰警》之所以大受歡迎,有其歷史上的「反省」與「覺醒」脈絡:遠因是二次大戰納粹猶太集中營敗亡所勾起的種族歧視「反省」;近因則是由美國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與麥爾坎.X(Malcolm X)所掀起的「覺醒」運動;再佐以科幻漫畫消費主力族群青少年們對青春期「轉大人」那股從內而外脫胎換骨的「力量迸發現象」。以「變種人」(Mutants)作為隱喻核心的《X戰警》迅速成為大眾娛樂顯學,成為那個時代的文化標誌之一,至今不衰。
不過,雖然關於「力量」與「覺醒」的描寫喚起這段似曾相識之感,但我曉得《電擊女孩》想挑戰的是人類歷史上更加結構性的壓迫:撲天蓋地的父權壓迫。
不同於種族、膚色、階級甚至世代之間權力議題的顯性特質,讓人得以藉由清晰具象的組織動員與論述言說,逐步取得顛覆可能;有史以來,由男性所一手主導、關於「性別」幾乎無孔不入的箝制,早已深入人類文明的各個隙縫:舉凡宗教信仰、語言文字、道德禮教、社會婚俗、法令規約、教育馴化……無不讓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筆下的「第二性」(Le Deuxième Sexe)長期以來幾乎連「覺醒」的觸發可能都被消滅殆盡,更別提縱使歷史上零星出現過的平權覺醒火花,也總被(不分男女的)父權巨浪無情烙上「女巫」、「異端」、「淫邪」、「敗德」……種種妖魔化標籤,灰飛煙滅於男尊女卑的「意識形態第二自然」之下。
倘若,這世上真能出現一次「突變潮」,而且是女性專屬的「突變潮」,讓「女性」這個族群因為某種生理力量的「覺醒」,進而延燒,擴散成心理力量的集體「覺醒潮」,那有沒有搞頭?
當然有搞頭,一如《夏娃之書》十三至十七節所言:
力量之形皆然,為樹木之形。由根至頂,自主幹分枝又分杈,愈散愈廣,愈廣愈細,如指尖外探。力量之形有如活物,輪廓外張,觸鬚細長,再往外些許,更往外些許。
亦為河川奔流向海之形。潺潺水流匯成小溪,小溪而成河流,河流又成滾滾大江,淼淼匯聚而成洶湧之勢,壯大自身,前撲加入宏偉之大海。
亦為閃電自上天擊中土地之形。空中分枝錯節的裂口成為血肉上的印記或土地上的圖形。電擊壓克力板,同樣會出現這些獨特的圖形。人們驅使電流按照電路和開關的安排行動,而電卻想化為活物之形,如蕨葉,如枝幹——電流擊其中心點,其力量則向外擴張。
此事要成,這一股只有女人才能具備的力量,將結構性地「翻轉」目前的「男女天性」,徹底將「第二性」的屈位嚴嚴實實地賜予所有男人,直到成為無所質疑且無可遁逃的「自然」為止。
事實上,關於這類「性別翻轉」的(反烏托邦?)作品,《電擊女孩》當然不是第一部,甚至更不是最令(男女都)驚駭的一部。要想將「性別宰制」這種早已內化到日常生活中每個隙縫的無感議題一舉核爆,讓人既無法別開目光也無法移開腳步,反烏托邦(dystopia)文學傳統通常有兩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作法──
一種是將既有父權結構「宰制等化器」上所有的旋鈕,都毫不留情地開到最強,讓男男女女來見識一下那個極端世界的「荒謬」,然後再回歸現實反省自身,重新看見那些原本以為裡所當然的性別失衡。
這種典型的代表作品,除了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最令人震顫的《使女的故事》之外,應該沒有更好的例子了。這部作品讓你窺見一個男權君權神權三位一體的未來美國,在那個世界當中,女人的社會位階別說是「第二性」了,根本連「人類」的身分還存在與否都令人懷疑:女人沒有自己的名字、沒有自己的人生、沒有自己的自由、沒有自己的情感、甚至沒有自己的身體……反抗?沒有這種觀念。紙本小說光是文字都讓我毛骨悚然,更別提改編成劇集的影像版本,我至今仍沒有勇氣找來看。
瑪格麗特.愛特伍曾說,她會寫進書裡的,一定都是現實社會或人類歷史當中真正發生過的事情。那意味著《使女的故事》書中所見的每一件殘酷,也都曾真真確確地被施加在某個(女)人身上,而這本書不過是將那些(也許仍在發生的)鬼畜虐心蒐羅起來集合成冊罷了。這段話的後設恐怖,令我汗毛直豎……
《使女的故事》這種類型正提醒著(女)人們:不要輕忽任何一點性別平權上的讓步,面對父權貪得無饜的蠶食鯨吞,退一步不會海闊天空:退一步即無死所。
而除了這種「打到滿檔」的反烏托邦套路之外,關於「女性覺醒」還有另一種極端(也超級恐怖)的思想電擊:姊妹們!來建立一座完全女權至上、男性低賤如僕役如畜生的「烏托邦世界」吧!讓男人清清楚楚地閱讀自己與女性易地而處無可逆轉的「失勢體驗」,逼男人眼睜睜看著自身淪為「女性父權」宰制的玩物、動物、器物,乃至無用之物吧!
真有如此恐怖的作品嗎?有,而且還經典到可以。日本神秘作家沼正三(化名)從一九五六年開始在《奇譚俱樂部》雜誌上連載的獵奇小說《家畜人鴉俘》(家畜人ヤプー)就是這樣一部駭人之作,描寫兩千年後一個由英國女性絕對皇權所統治的「邑司帝國」(EHS;The Empire of Hundred Suns),如何建立起「白人、黑人、黃種人」三色階級和「女夫、男妻、男妾」女權倫理的奇想科幻史詩。
故事藉由一對偶然被時光機帶到未來的異國情侶(德裔貴族女性克拉拉・馮・寇特威茲和其日本未婚夫瀨部麟一郎)一連串的獵奇遭遇,超級大膽地顛覆了包括種族、膚色、性別甚至人畜界線等等「父權預設」,驚世駭俗的程度甚至曾有朋友告知讀到作嘔。
是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身為一個父權社會既得利益的異男,在某種獵奇所引發的閱讀快感之餘,總覺得這套被三島由紀夫譽為「日本二戰後最大奇書」的作品若能有效推廣,必能在廣大女性身上激起「翻轉」與「顛覆」的火花。
行文至此,感覺似乎快要變成《X戰警》、《使女的故事》跟《家畜人鴉俘》的推薦文了(笑),但容我說句實話,對於這些探討權力顛覆可能(尤其與性別相關)的作品,與其推薦一本,不如推薦一串;因為「性別平權」這件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實在埋藏得太深、探討得太少,更別提除了學院硬梆梆的大部頭之外,在大眾娛樂甚至閱讀市場中的相關作品,就比例原則而言幾如鳳毛麟角……
這樣說吧,如果你想一頭栽進「性別平權/換位思考」的八奇領域,那這本《電擊女孩》應該會是一本超級適合的入門書。事實上,讀罷此書也真的讓我產生「某一道城門才正要開啟」的感覺:
故事確實還沒結束,人類歷史上關於性別平權的正義之戰,也才剛剛要啟動而已──
開枝散葉,一如閃電以光速繪出的利希滕貝格圖騰(Lichtenberg figure)。
推薦文2
奇幻與性別幻的預言書:《電擊女孩》隨想記
張亦絢
1.歡迎光臨末日後
《電擊女孩》是本非常有趣的書。
小說設定在幾個不同時間點:第一個時間點裡,一位叫做尼爾.亞當.艾爾蒙的男作家,寫了一本名為《力量》的小說,徵求女作家奈歐蜜(與本書小說家同名)的意見。從兩者的通信中,我們得知,在兩位作家身處的時代中,苦苦思考性別政治的是男性,因為在新的時空中,男性困擾於不知道為何男性會失勢,在三、四千年中歷經剝削與歧視。從奈歐蜜給他的信中,我們得知,是「他」而非「她」更在意性別研究。奈歐蜜誇獎他「加入了一些男性士兵……」的場景,那是因為在新的時代,關於男性歷史的描寫多已不存,我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男性做過值得紀錄的事。奈歐蜜出言鼓勵尼爾,一方面因為她是性別強勢方較「善良者」;另方面,我們也可嗅出,「男性說的故事」在新時代,因為罕有與被漠視,變成帶有類似「異國情調」與「邊緣發聲」之雙重小眾敘事……。新奇、聊備一格但也苦苦掙扎。那是末日之後五千年。
尼爾的小說,寫的是末日前的十年。那時發生了文明大毀滅,然而,人類不但沒有消失,毀滅之後重生的文化中,男女的權力位置還易了位:所有的女性都擁有一個稱為「絞軸」的權力象徵。在末日之前,也就是女性力量剛抬頭之時,還有犯罪集團中的父親嘗試將女兒的絞軸切下,移殖到兒子身上……。尼爾當然屬於「無絞軸」的一群,擁有絞軸的奈歐蜜認為絞軸稀鬆平常,也認為必定是所有女人自古即有,二十一世紀我們記取自有歷史以來的父權壓迫,五千年後的女人完全失憶。她們「單純地」掌有權力,對無權力性別者的苦悶,只是偶一為之的關心,更「自然地」,是建議苦悶者,別太拘泥在自己的性別中……。
2.假如我是電的
結果,反倒是五千年後的男作家,意外地「創造」出一段,在父權壓迫尾聲的性別大戰。他並且還得有點謙抑與委婉地對當權女性解釋:「我只是……在空白地方畫畫。」一面還要強調這樣的自白,「不是攻擊」──《電擊女孩》用大未來式的「男人難為」,寫出了我們當下的「性別運動難為」:既要有在文化中進行無米之炊的殫精耗神,也要避免「攻擊性太強」的污名糾纏。讀到這,要不會心一笑,還真不容易。
文學史上,包括像《乞丐王子》、《木蘭從軍》、《大小人國遊記》、或維吉尼亞.伍爾夫變男變女變變變的《歐蘭朵》,都混合運用了「掉包」與「變身」的技巧,凸顯、諷刺社會與性別秩序僵化的不公與荒謬,《電擊女孩》毫不例外地,也在這個傳統上添柴加薪、推陳出新。這類文本的樂趣,就如同奇幻文學,重點不在透過一面平滑的鏡子檢視「這有可能嗎?」,而是運用宛如哈哈鏡的誇張扭曲,大膽衝破既有想像的束縛。
與其他作品相較,《電擊女孩》還有兩個特點,一方面,它的範圍不再只是一個單一個人的歷險,擴大成跨地域、跨文化的眾女突變;另方面,在扮裝換位一事中,變身不再是女人鑽進男人的斗篷之下,而是直接在女性生理上,「發現」某個記號性的配件「絞軸」——這多少反映了女權運動歷史發展多年之後,「女之身」已不再需要揚棄,而只待加值(培力?)。電力做為女性專屬的象徵物,也帶來了許多聯想:外星人ET的發光手指、神奇寶貝皮卡丘的十萬伏特電力爆發,或是台灣原住民族神話中的雷女傳說……等等,原本我們已在次文化中熟悉的易懂意象,前簇後擁地帶出一個始料未及的性別新象。
小說中,「女流之電」隱喻何物的詮釋空間非常大,它是精神分析中的力比多嗎?一種權力意識甦醒的自信嗎?或是有天將會上世的穿戴型時尚電子潮科技?
3.有電並不夠
多線進行的故事中,「愛莉(夏娃)」令人想到,至今也還有神秘意味的「聖女貞德」現象;「蘿西」生涯,有幾處遙映著拉斯.馮提爾電影《厄夜變奏曲》中,妮可.基嫚所演的角色;「瑪格─喬思琳」這個母女檔,或多或少讓人想起,一種對《波斯頓人》式女性世代緊張關係的重新書寫。總之,信仰、犯罪、政治活動都再交集在一起,小說中有不少令人大感意外的轉折與揭露,使得「帶電」一事,有如史蒂芬金的《魔女嘉莉》走出校園,林葛倫筆下小女超人皮皮成群結隊……。奇幻與性別幻攜手,如果只是兩種性別涇渭分明的對抗,小說的懸疑與吸引力不會如此強烈。什麼,還會有「性別叛徒」?什麼?也有「性別不明的人」?電擊一事雖然是《電擊女孩》中,女性力量狂想的出發點,小說埋伏的亮點,卻在透過多變的劇情,演繹出「有電並不夠」的驚奇與洞察力。
4.沒有魔鬼的浮士德神話
《電擊女孩》中,並沒有魔鬼出面,對女孩們提出以靈魂交換功成名就的浮士德交易。女孩們可說莫名其妙,甚至身不由己地就「女力上身」。然而,渴望力量與權力誘惑這個母題,並不因為沒有魔鬼一角,而在小說中缺席,這使得《電擊女孩》除了可以讀出性別政治的多面思考,最後還響起了希臘悲劇中,「有詭計、更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悲欣樂章。
【附錄】
作者談創作《電擊女孩》
1.妳從哪裡得到靈感創作《電擊女孩》?
幾年前,我在剛經歷一場慘痛分手的某天搭上了地鐵。在列車靠站的時候,我看見月台上有一張恐怖電影的宣傳海報,海報上的美麗女子一臉驚恐地啜泣著。當下似乎有什麼在我心中裂開了,感覺就像這個世界在對我說:「嘿,我們喜歡妳的恐懼和哭泣。再來一點,我們看了就興奮,乖女孩。」我當時心想:這個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們至少必須改變什麼?我才能在搭地鐵的時候看到一名美麗的男人驚恐哭泣的照片,好像這樣才是正常,才是我們想看到的?然後我腦中就突然產生了寫這本書的想法。
2.妳在寫這本小說的時候,正在為BBC製作關於電鰻的紀錄片。除了電力,妳是否還有嘗試過其他媒介,做為小說中的女人的力量來源?
有,有段時間我考慮過某種更深奧的力量,或許是能夠破壞神經的能力,或與費洛蒙相關的能力。但是有人告訴我,在我的第一本小說《不服從》中,主角羅妮特曾想像過要親手電擊處決小說中最壞的傢伙。所以,說不定我腦中深處一直存在著這樣的景象有好一陣子了!
3.妳如何成為瑪格麗特.愛特伍的門徒?她對妳來說代表了什麼?在妳寫作《電擊女孩》期間,她對妳有什麼幫助?她對妳最主要的建議是什麼?
我們是因勞力士的一項創藝推薦資助計畫才配對在一起的!這項計畫是一個美妙的起點,我們也成為朋友。對我而言,像她這樣的創作英雄、這樣偉大的小說家,認為我寫的這本小說有價值,是一股很大的助力,推動我繼續前進、繼續寫作。我們針對這本書談了很多,她也給我許多很棒的建議,不過其中最棒的,還是如何維持、經營寫作生活。她對於拒絕的重要性採取了堅定的立場。或許女人都太容易說「好」,但這對我們似乎沒什麼好處。瑪格麗特建議我拒絕很多人要求我做的小事,這樣我才能專心在我想完成的重要工作上。
4.《電擊女孩》是不是妳對《使女的故事》一書的回應?
我不會很肯定地說這是「我的回應」,但《使女的故事》絕對是這本書想回應的對象之一。
5.就像瑪格麗特.愛特伍在《使女的故事》中一樣,妳是否只會把在現實生活中發生過的事情寫進書裡?
沒錯!當然那些事情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包括電擊,但確實是這樣沒錯。事實上,在這個世界上有些男人對女人所做的事情,如果放在這本小說裡看起來還是很荒謬、很難相信;例如在塔利班的統治下,女人在公眾場合是不能被人聽見笑聲的。
6.不過,讀到書中的男人遭受虐待還是很可怕,感覺總是不太對勁。妳認為這是不是因為我們太習慣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女人身上,而非男人?
如果你覺得讀到小說中的男人遭受虐待很可怕,我也希望讀者有這樣的感覺,這就表示這些事情發生在女人身上時,我們聽到這樣的故事就應該覺得有多可怕。我可以說件事嗎?在寫這本小說的時候,有件事情一直縈繞在我心頭,那是法國電視影集《齒輪》(Engrenages)的第一季,警察在垃圾堆裡發現一具女屍,胸乳遭人切除,男警察說:「她太漂亮才會被殺。」說來如此輕描淡寫,讓我無法忘懷也感到噁心。在我們的世界裡,如果在電視上演出有個男人的陰莖遭到閹割如此驚駭的情節,然後某個警察對同僚說:「啊,他是太漂亮才會被殺。」根本不可能嘛。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週六夜晚播出的影集可以這麼輕易用對女性的暴力做為開場?為什麼女人的「美麗」可以理所當然導致暴力發生?為什麼我們會覺得這樣的影集「很好看」?
7.妳想透過《電擊女孩》傳達什麼訊息?
嗯,我希望藉著這本小說提出好幾個問題。為什麼男性與女性之間的權力結構會是這個樣子?我們真的覺得女性比男性和善,或只是她們行使暴力的生理力量比較弱?我們如何看待一個男人身為受害者、女人身為加害者的世界?如果我們對於書中的男人受暴力所害而感到震驚,為什麼不會對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中女人受暴力所害而驚訝呢?
8.妳為什麼選擇描寫一個反烏托邦故事,而不是烏托邦?雖然要求平權並不必然導致強硬的母權統治,但妳不擔心讀者可能誤會妳的用意而讓女權的抗爭徒勞無功嗎?
我是有點擔心,但我決定必須相信我的讀者,相信他們都很聰明,可以理解。我並不認為我的小說是反烏托邦,畢竟這其實只是一種翻轉,小說中所發生的事情並不比我們現在這個世界中所發生的事情還糟。所以說,如果這本小說是反烏托邦,那我們的世界就是反烏托邦。
我想反問:為什麼你認為女人擁有這樣的力量可能會表現得比較好?你有什麼理由相信女人就是「天生比較仁慈、比較溫柔」嗎?真的嗎?你有沒有看過女孩子是怎麼對待彼此的?你認為女人會記得遭受虐待是什麼感受因而有所保留嗎?難道你不認為女人會記得遭受虐待是什麼感受,而且有些人會想報復嗎?
讀者得自己來下結論。不過對我來說,我找不到理由相信女人會比男人好。我試圖找過,可是找不到。
9.《電擊女孩》會讓人思考濫用權力的問題。寫作本書到了哪個階段時,讓妳感覺到這股力量本身才是真正的主題?妳真的覺得男人壓迫女人只是因為他們可以嗎?
老實說,我認為權力/力量是我所有小說的主題,包括權力/力量的形式、如何運用、如何墮落。我父親是政治歷史學家,我從小在家裡就聽了很多關於體制如何影響身處其中的個人。我對權力/力量的運作非常有興趣:誰贏了、誰輸了、你擁有什麼力量、如何運用?(每個人幾乎都擁有某種力量,不是每個人都想使用自己所擁有的力量,而且當然有少數人所擁有的異常得多。)
在任何體制中,有些擁有力量的人會苛待弱勢者,只因為他們可以。因為有些人是虐待狂,只能從他們使用力量的殘酷中得到滿足;而虐待狂又沒在額頭上刺字表明身分,所以那些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比較弱勢的人自然就會時時擔心害怕。不需要身處權勢階級,就能讓弱勢者感到害怕。
這麼說吧:體育館內有三萬人在觀看足球比賽,只需要一個虐待狂拿把狙擊槍就會毀了所有人的一切。有些人總是會去做某些事,只因為他們可以。
10.那麼對男性讀者呢,妳會不會擔心他們無法理解妳的作品?
有些男人看我的樣子,好像我是什麼可怕的怪物,居然「發明」了這本書裡發生的所有惡行。但是聰明人就會明白,其實並不是我發明的。有一位英國記者寫了一篇很棒的書評,說他讀了《電擊女孩》書中的「陰莖抑制手術」,想著「喔,拜託,這太荒謬了吧」,然後他想起了女性外陰閹割,就覺得「喔,對,我懂了」。所以說,聰明的人就會懂。
11.妳對#MeToo運動有什麼想法?
我非常高興女人終於覺得自己可以談論一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了。我希望這波運動能夠影響更多人,不僅限於名女人、漂亮女人、好萊塢的女人。我希望這代表了如果在酒吧裡工作的女人說她的老闆摸了她一把時,會有更多人願意相信她
在指控性騷擾的時候,證詞大都類似這樣:「你沒有得到我積極同意,我想要拒絕你,所以身體僵硬∕什麼都沒說∕毫無反應,要讓你知道我並不喜歡你在做的事,可是你還是繼續……」我想或許我們應該將之視為酒駕來討論。以前酒駕是可以被接受的,大家也都這麼做;現在,酒駕已經是不能被接受的事了。我想,如果針對發生在1982年的非積極合意性交行為去定罪或者迫害某人,並沒有什麼意義。我認為現在男人應該知道,這件事已經不被容許了。
12.妳接下來的計畫是什麼?
我有一本新小說還在慢慢醞釀中,但還沒有具體的東西,或許又會是近未來的題材。我現在大部分的時間和心力都放在《電擊女孩》的電視劇本改編上,真的很希望能讓人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