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緣起──建構文學世紀的願景工程《茶花女》中譯本導讀 黃雪霞愛情是什麼? 張繼莊 主要人物速寫小仲馬年譜記事
黃雪霞
小仲馬的《茶花女》出版於一八四八年。一八五二年作者親自將其改編成劇本,在巴黎上演時得到空前的迴響,足見這個主題在當時深受歡迎的程度。至於書名則可能源自十九世紀三○年代的花花公子記者羅杜.梅茲雷(Lautour-Mezeray)常在西裝領上的鈕扣孔插一朵茶花而帶動的時尚流行,因此得到「茶花先生」的雅號。
小仲馬曾是巴黎名妓瑪麗.杜伯雷西斯(Marie Duplessis,1824-1847)的舊識。他們曾相愛一年。
一八四五年夏天,瑪麗收到小仲馬寫給她的分手信。信中的口氣似乎把他們之間的愛情看成一段單純的露水姻緣:
親愛的瑪麗: 我不夠富有,不能像你期盼地那樣去愛你, 也不夠貧窮,不能像你期盼地那樣被愛。 且讓我們一起遺忘, 你忘掉一個你應該不會關心的名字, 我忘掉一份不可能的幸福。
四十年後小仲馬將這封信給在舞台上扮演茶花女的莎拉.伯納,並承認這段感情是他二十歲時最美的羅曼史。
《茶花女》故事中屬於作者親身經歷的部份只止於一開始有關女主角的去世、開棺、身後遺物拍賣,尤其是一八四四年九月瑪麗與小仲馬於綜藝劇院(Theatre des Varietes)(黃友玲小姐中譯文譯為哀德戲院)首次邂逅的經過。當時紅遍全巴黎,名流富紳趨之若鶩的名妓瑪麗之所以願意與身無分文的小仲馬交往,完全是感動於後者的真誠與尊重。
小仲馬當時看到瑪麗因肺癆而咳血,心生同情,自然流露的憐愛,有別於一般只是為美色而千方百計想親近瑪麗的男性;而且他以尊重的態度對待瑪麗,也與一般以為只要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的追求者不同。除此之外小說的其餘部份完全是出於作者想像。
小說的靈感雖然是來自小仲馬的愛情經驗,但妓女經過真愛與死亡的考驗而得到救贖的故事也是十九世紀浪漫主義偏愛的主題。從謬傑《放蕩生活的故事》中的瑪麗雍.德羅姆,巴爾扎克《娼妓的璀璨與悲慘》中的艾思德到《茶花女》中的瑪格麗特;她們的肉體與靈魂透過不同的時空交織成一幅重疊的畫像,似幻似真的呈現在讀者面前。她們共同的特點,就是年輕、美麗、性感。
小仲馬透過亞芒的眼睛來描述瑪格麗特:「那時,我看著她,愈看愈著迷。她的美令人銷魂。她的身段那麼苗條,有一種魅力叫人擋也擋不住,我整個人迷失在幻想裡......她身上流露出一種天真的美。她生活墮落,但是我看得出來,她還保留著純潔的那一面。」正如亞芒所描述的,讀者對這些娼家女子有著無限的想像空間,也因此勾起亙窩的神秘與遐思。
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出身卑賤,卻也深切希望有機會過令人尊重的生活。她犧牲自己不斷地付出,卻死於反覆墮落的絕望。小仲馬說瑪格麗特雖是「一個淪落的娼家女子」,但也是「一個純潔的處女」。在某種程度上瑪格麗特失足淪落,少女原有的純真與初綻的性感,極有可能任純情女子的角色。作者希望將罪惡與美德之間的距離拉到最短,但有必須塑造一個可以讓人接受的形象。所以女主角既然是娼妓,就要集敗壞墮落之大成;但缺乏真正的關愛,周遭充滿玩弄她,壓榨她的人,又足以吸引不少的同情。
由此看來,小仲馬在《茶花女》中並不歌頌姦情會荒淫,原則上仍然固守當時中產階級的社會價值觀。
本書中充滿吃喝玩樂的放蕩氣氛,但序幕時開棺的駭人景像以及貫穿全文的肺癆陰影,沖淡了不少表面的歡愉,也說明了女主角即時行樂的心態。
小仲馬在敘述故事的方式也強化小說的意識形態:娼妓迷惑男性,燃燒生命,在提供肉體享受給一位中產階級第二代的同時,表現出她宿命的純情以及對中產階級價值觀的尊重。
總而言之,小仲馬巧妙地結合情色想像的需要與社會秩序的維持。瑪格麗特愛亞芒,亞芒也愛瑪格麗特:真情真愛卻反而使身為娼妓的瑪格麗特無法生存下去。物質與心理方面的障礙無情地逼迫這對戀人。瑪格麗特除了擔憂金錢的問題,還要努力去適應亞芒加諸於她身上的中產階級規範。亞芒雖然由瑪格麗特那裡認識了幸福,卻希望瑪格麗特只是屬於他自己一個人的「東西」:但如果不是公爵給瑪格麗特,他那有能力提供與瑪格麗特單獨在布吉窪那一段快樂安定的日子呢?這就是亞芒無法接受又必需忍受的事實!
男主角雖然深愛女主角,但時而執著於中產階級的價值觀,時而受困於大男人主義的作祟,心理上一直沒有跳脫世俗的框架。反觀女主角則在這段愛情中經歷一段好的蛻變。
首先,她逐漸放棄人盡可夫的放蕩生活而最後只忠於一位她真心深愛的男人。這個淨化的過成順應情節的發展不但不唐突,反而顯得相當自然,但懲罰的危機似乎也待蓄而發。娼妓的生命質性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純情的少女,瑪格麗特幾乎要變成一位中產階級的女人。
可惜這份感情將要超越所有可能的限制而損及既有的社會秩序時,亞芒的父親都花勒先生出現,象徵著中產階級及其神聖不可侵犯的價值觀。瑪格麗特只有屈服。
事實上,她又成為卑賤的娼妓,透過自己的屈服而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同。她深切需要亞芒的尊重,希望被亞芒視為一個主題,而不只是一個提供享樂的物體,本來她已經視金錢如糞土,毫無所求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然而亞芒的父親給她一個天大的機會。她的犧牲就是一種人格的昇華。重回荒淫的賣肉生涯,她已能無怨無悔,因為除了拯救亞芒,她已證明自己也能夠有高超的人格。
她只求亞芒的父親吻她,就像吻他親愛的女兒一樣,可見她是如何盼望能是好人家的女兒!都華勒先生真的給她最後一吻,「那一刻我感覺我的額頭上滴下了感激的淚珠,那淚珠彷彿洗淨了我過去的罪惡......」瑪格麗特就依賴亞芒父親的眼淚才有勇氣重操出賣靈肉的娼妓生活,直到絕望與病魔奪走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