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旋》中文版作者序
《時間迴旋》是我的第十二本小說。自從一九八六年開始邁入職業作家之林,我的作品一直備受好評──不過比起以往的作品,《時間迴旋》擁有更多讀者,也更廣泛地翻譯成各種語言。本書還獲得一些國際獎項,令我驚訝的是,除了雨果獎之外,還包括以色列的吉芬獎(譯按:The Geffen Award,由以色列科幻暨奇幻協會為紀念編輯兼譯者阿莫斯?吉芬(Amos Geffen)所頒發的獎項,共分為最佳翻譯科幻書籍、最佳翻譯奇幻書籍、最佳希伯來文原創科∕奇幻短篇及最佳希伯來文原創科∕奇幻小說四項,《時間迴旋》是二○○六年最佳翻譯科幻書籍的得主)和德國的科德?拉斯維茲獎(譯按:Kurd Lasswitz Prize 是德國的主要科幻獎項,其中頒有外國科幻小說項目,《時間迴旋》亦為二○○六年的得主)。
我並沒有一個足以說明本書成功的簡單解釋。基本上,《時間迴旋》的故事描述一個人、一個家庭,乃至於一整個世代被捲入一連串令人難以理解的事件。我認為當代讀者也許會對這個主題產生共鳴。畢竟我們所賴以生存的世界,已經在核子大戰的威脅下撐過了半個多世紀,如今還得面臨更新、更多,像是全球暖化、天然資源匱乏等的潛在危機。在人類科技的猛攻之下,這顆星球的脆弱已經開始顯露於外,世界末日儼然成為每日頭條新聞的註腳。至少在美國,人們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九一一之後,一切都變了。」
難道是這樣的體認、這樣的被害妄想,造就出《時間迴旋》的風行麼?
或許是,或許不是。《時間迴旋》並不是一部探討時事問題的小說──至少我在創作時並無意於此。它運用了許多科幻類型特有的修辭和元素(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愛上這個文類),不過我在這部小說中所希望達成的其中一個目標,就是要尋找出隱藏於種種科幻類型外貌底下的人性關懷,並簡單、直接地將這些關懷呈現在讀者眼前。
生命短暫,我們身處的宇宙卻是難以想像地古老;全然的變化亦是無可避免。就我看來,這些都是科幻小說的核心概念。然而它們也都是深奧的人性真理,盤根錯節地牽動著每一個個體與社會。
與其說《時間迴旋》裡所描寫的事件是一場「末世天啟」,倒不如說它是一種手段,作家藉此讓當下的人類正視他們在歷史悠久卻不斷演化成長的宇宙中所身處的地位。各個人物對於危機的反應──不論是宗教的、科學的,或是私密的 ──交織成整個故事。整部小說的中心構想,也就是人物口中所謂的「時間迴旋」,實在不能算是對未來的可信推測,一如我們不可能相信威爾斯(H. G. Wells)筆下的「時光機」會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工藝技術所能建造出來的產品。但《時光機》帶領讀者進入某種形式的未來,這個未來幾乎完全反映了當時的科學知識(以及心靈與宗教上的危機)。《時間迴旋》提醒我們地球的脆弱,使我們驚覺當下不過僅僅一瞬,讓我們體察到無論是亙古的宇宙,抑或短暫而充滿驚奇的人生,變化總是無常。我期待藉由這些啟發,讀者能擁有類似閱讀《時光機》一般的感受。
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Robert Charles Wilson)
翻譯:林翰昌
導讀
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與《時間迴旋》
英國利物浦大學科幻研究碩士 林翰昌
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堪稱是近年來最重要的加拿大科幻作家之一,自從長篇小說《隱匿之地》(A Hidden Place,1986)入圍菲利普.狄克獎之後,便逐漸建立起自己在科幻文壇的地位。他最近的五部作品,其中就有四本入圍雨果獎,《時間迴旋》更創造生涯高峰,一舉奪得二○○六年的殊榮。然而,如此成就絕非一蹴可幾;逐步檢視這些邁入巔峰期的近作,我們將可發現,創作者如何在建立個人風格的同時,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調配各種小說元素,終於獲致完美比例的努力過程。
以未知原因的巨大神祕事件作為故事開場,是威爾森的拿手好戲。無論是歐洲大陸轉瞬間被完全異化的達爾文尼亞所取代,或是於泰國內陸驟然浮現,紀念獨裁者在未來宰制全世界的超時空巨碑,乃至於包圍地球,裡外時間流逝的比例竟有一億倍之鉅的隔離層,這些重大異變正面衝擊我們身處的社會,迫使其顯露出分崩離析的脆弱面。不過就連威爾森自己都不認為他所書寫的是災難故事──儘管書中描述到人們在面對可預期的末世命運時所產生的不安與紛亂,甚而在絕望之中釀下種種敗行劣蹟;讀者也在面臨波瀾壯闊的當下領略自身的渺小,重新思索人類在宇宙間的定位,威爾森仍然存有科幻黃金世代的傳統:他筆下所著墨更多的,卻是一群不願意向命運低頭的人們藉由僅能掌握的「有限」科技水準,鍥而不捨地追求事件真相,並設法扭轉乍看之下既成的結局。縱使真相終不得解,眾多努力或許也徒勞無功,但奮鬥的過程絕對是人類價值的完全展現。
威爾森的人性書寫在科幻文壇中亦是一絕。他筆下的主人公在處理神祕事件的當口,同時面對家庭或友人之間的複雜糾葛。《時間迴旋》裡的泰勒.杜普雷堪稱絕佳典範。這個主角往往不是什麼厲害人物,可是在因緣際會之下隨著周遭人事一起捲入事件當中;他或許擁有自己的定見和立場,在特定情況下也會訴諸行動,然而透過他的視角,讀者得以站在一個較為平衡、包容的「局外觀察者」角度看待整個故事的發展歷程。威爾森曾在訪談中自承這和他同時具備加拿大人與美國人的視界不無關係──在加拿大人眼中,所有事物均十分熟悉,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拿泰勒來說,當面對重大議題時,他明顯較為缺乏自信,對事物的瞭解也算後知後覺,但情感繫屬的另一面,他卻是百分之百的行動者。這樣的主人公讓威爾森的小說不僅具備人類在宇宙間如何永續生存的深度省思,更充滿濃厚的人情關懷。
科幻文類自有其歷史脈絡,歷年來不同的參與者透過種種管道發聲,日積月累形塑成當代複雜而多變的科幻主題意像。科幻作家透過創作進行與前輩作品的對話,對資深讀者而言,可以喚起過往的閱讀經驗,透過交叉比對獲得加倍的樂趣,新進讀者亦可從中擷取資訊,當作日後延伸閱讀的參考。泰勒的科幻迷身分,使得他與火星人萬諾文的相遇剎那間成為「人與火星人」科幻主題的重點回顧;不過《時間迴旋》對既有科幻主題的關注並不侷限於此:地球化工程、種船殖民、基因改造人體、類似馮紐曼機器的自我增殖生命體,乃至於最後出現在印度洋上的空間傳送門,威爾森就算未能完全提出全新的觀點或見解,起碼他在這部作品中成功地整合這些以往單一概念即可成篇、成書的內容,科學技術方面的描述與解說詳細卻不艱深,促使讀者溫故知新之餘,可以輕鬆掌握這些背景資訊。
華文科幻圈裡儼然生成一種論調:他們眼見奇幻作品連續數屆攻占雨果獎的桂冠,便認定科幻開始沒落;歸究其原因,乃是科技突破日趨困難,作家無法從中獲取新思維,遂陷入創意枯竭的窘境。《時間迴旋》的成功,正可以破除此說的謬誤。好的科幻作品往往不需要提出前所未見的新把戲,既有主題的混成、再造、重新出發,再佐以優越的說故事能力,才是新世紀科幻不可或缺的要素。在本書中譯版付梓的同時,《時間迴旋》的續集《軸心》(Axis)也即將在美國隆重登場,這也是威爾森創作生涯第一部續集作品。歷經三十年來的磨練砥礪,才有《時間迴旋》的誕生,相信他筆下的人類超昇之路,一定不會讓讀者失望。
※威爾森最近五部作品分別為《達爾文新大陸》(Darwinia,1998)、《生命體》(Bios,1999)、《穿越時空的巨石碑》(The Chronoliths,2001)、《盲湖》(Blind Lake,2003)和《時間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