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大腦操縱師
我是個職業幻象師,不用吊鋼絲或玩弄攝影機,就可以在空中飛行。我可以變出降雪,讓自由女神像和里爾噴射機消失,也曾把自己切成兩半。每一場表演中,我都會把13名自願的觀眾變不見。觀眾放心地把他們的感知交到我手上,知道我會把它扭曲成各種有趣的模樣,讓他們心悅臣服地欣賞我長達九十分鐘奇蹟式的表演。我利用故事、音樂和心理學創造出幻象,喚起觀眾心中的情緒,讓他們嘆為觀止。這類魔術帶給觀眾的,不是困惑,而是驚奇。有人稱魔術師為表演界的科學家。舞台就是魔術師的實驗室,我們經過反覆試驗,了解了大腦內部神秘的運作。我們發現,只要用一些技巧和誤導,就能讓一名觀眾適時將注意力放在正確的地方,讓我們創造出魔術幻象。事實上,幻象誕生於大腦裡,而非舞台上。很多因子,包括文化造成的偏見和信念,都會影響人的感知,而有技巧的魔術師就會藉此創造出表面的奇蹟。置身紐約、巴黎或洛杉磯戲院的觀眾,跟其他文化中相信巫師和巫醫的民眾,對這些表演的認知就大不相同。
以下是個很有名的故事。法國魔術師胡迪(Jean-Eugene Robert-Houdin)被許多人視為現代魔術之父〔也因此韋斯(Ehrich Weiss)才會把自己重新取名為胡迪尼〕,他曾應法國當局要求,前往受法屬阿爾及利亞平息一場政變。當時有一群名為馬拉伯特人(Marabouts)的所謂聖者,詭計多端,許多阿爾及利亞人都相信他們擁有超能力。這群馬拉伯特人用各式花樣招來信徒,唆使同胞叛變、脫離法國。法國政府派胡迪前往阿爾及利亞,要他「以魔術智取」馬拉伯特人。
胡迪攜著一個小小的金屬盒,來到阿爾及利亞。他把盒子放在地上,挑戰最高大有力的馬拉伯特人,要他把箱子舉起來。於是一名身形巨大強壯、彷彿舉重選手般的馬拉伯特人接受了挑戰。他滿臉自信地抱著箱子,表情卻變得異樣、困惑,甚至尷尬不已。他完全舉不起箱子,儘管胡迪那瘦子幾分鐘前才拿著同一個箱子。
挑戰者滿身是汗,但儘管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仍徒勞無功。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震動他全身,在他體內哀號,他直覺就想放下箱子,但雙手卻像黏在冷凍鋼筋的舌頭一樣,無法將箱子脫手。接著疼痛突然消失了,他摔倒在地,倍感羞辱但身體完好無傷。此時胡迪走了過去,不費吹灰之力就舉起了箱子。胡迪得一分,馬拉伯特人零分。簡而言之,後來阿爾及利亞人放棄了叛變,胡迪則被全國人民視為英雄。
胡迪所以能讓人舉不起這只箱子,秘訣在於埋在地下的一塊電磁鐵(聰明的胡迪在前一晚就把電磁鐵藏在那兒了)。當他打開電流,箱子就被釘在地上,提高電流則讓挑戰者感受到從未經歷過的電擊。胡迪挑戰了阿爾及利亞人的感知。有些原本以為馬拉伯特人真的擁有魔法的觀眾,都因此清醒過來。有些觀眾則仍相信馬拉伯特人的能力,但以為那名法國人的功力更高。胡迪聰明地改變了挑戰者的肌肉感知,以及旁觀者的視覺感知,也打消了他們原本想叛變的意願。
對於二十一世紀的讀者而言,胡迪的故事乍聽之下也許沒那麼新奇有趣。然而有些國家的居民對魔法深信不疑,我在為那些當地人表演魔術時,得小心解釋自己其實只是個藝人、幻象師,利用視覺和物理法則,以及轉移觀眾注意力的方式,達到表演的效果,而不是擁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但有時我還是會碰到一些麻煩。
我還記得自己曾被幾名當地魔術師挑戰,他們認為我的表演是要給他們難看。我還得極力解釋,說我的表演有別於他們聲稱的表演,而且也沒有任何要冒犯他們的意思。但我仍不只一次需要僱用保鑣,因為當地魔術師不願相信我的表演純粹是種娛樂,決意要以魔術對決。我於是了解,文化差異的確會如此影響人的感知。
然而我操弄的感知,主要是在生物和心理層面上的。人類大腦是地球上最複雜的器官,那才是魔術表演的真正舞台。
手部的動作無法快過視覺,但可以快過感知。如果大腦知道該尋找什麼,眼睛就會看到什麼。舉例來說,只要能捕捉觀眾的注意力,就能讓魔術達到最大的效果。懂得如何操弄觀眾的注意力,是一名魔術師最需具備的技巧之一。
如果我可以引起你的注意力,讓你專注在特定的地方,你很有可能就不會注意到眼前發生的事。假設我對一名狂熱的棒球球迷說:「你等會兒就會看到某個你最喜歡的球員」,並且將球員帶到他跟前,那麼我就算真的叫助手牽一隻大象走進屋裡,甚至進入那球迷的視線中,他也很可能不會注意到那隻大象!這人的注意力會完全專注在球員身上,而看不到球員看到的景象!大腦一次只能注意一件事,你專注的不只是視覺,還包括注意力和思緒。在魔術表演中,你甚至會試著自我詮釋表演本身,讓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
魔術師想順利轉移觀眾注意力,就要巧妙運用心理技巧,操弄觀眾大腦的不同部位。只要能順利轉移注意力,觀眾就不會發現自己錯過什麼,會被蒙在鼓裡,沉浸在魔術裡。如果我拿一只信封,舔舔封口處、封起來,那麼觀眾就會假設信封封起來了,無法塞進其他東西。搞不好信封的另一邊根本就是打開著的,但因為我不經意地展示信封,然後封起來,觀眾就會假設我沒在信封上動什麼手腳。但如果我拿起信封說:「這是一個普通的信封,貨真價實。」我就會讓人開始注意信封,讓觀眾專注在信封上,並心生懷疑。
如今科學家開始發現一些現象,加以分析,但魔術師在好幾個世紀前就已經發現這些現象了。比方說,某些最能欺騙觀眾的手法,都牽涉到科學家所謂的「改變視盲」(change blindness),也就是觀眾面對某些幻覺時,注意力倘若專注在特定範圍或作業上,就會忽略視線裡一些很明顯的改變。有時你越靠近看,看到的就會越少。這就是魔術好玩的地方。
此外,有些直接了當的視覺幻影,也是在欺騙眼睛,換句話說,是在欺騙大腦。例如說,魔術師在好幾百年前就發現如果他們用黑布當作舞台背景,觀眾就看不到舞台上的其他黑色物體。魔術師稱之為黑色藝術。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艾德.蘇利文秀》(The Ed Sullivan Show)裡那隻有義大利口音的老鼠時,就對這種現象感到既有趣又困惑。這隻叫做吉喬鼠(Topo Gigio)的玩偶,完全不同於我以前看過的任何玩偶:牠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看得見的支撐。牠可以用自己的兩隻腳爪站起來,而且還常常爬上蘇利文的袖子上,親他的臉頰道晚安。吉喬鼠就像一隻活生生的卡通人物。
當時我並不知道,吉喬鼠的確是有人操縱的,觀眾所以沒察覺,是因為操縱的人全身衣著都是黑色的,戴了黑色兜帽和黑色手套。我直到六年級時在圖書館借了一本魔術相關的書,才了解這一點。玩偶師讓觀眾看到活生生的吉喬鼠,但無論是攝影機或現場觀眾,都完全沒捕捉到玩偶師的身影。
這一類的視覺幻象很好理解。但這本書及配套的電視節目〈大腦實驗室〉,最迷人的特色之一,就是讓我們得以探索一些魔術師知道、也利用過,但卻不完全了解的幻象和大腦作業。本書解釋了一些特定感官操作的運作原理,閱讀過這些內容後,我更了解我們這些幻象師究竟都在做些什麼,也更知道該如何使用道具箱裡的一些工具。
身為一名幻象師,我為觀眾創造出一些他們從未目睹的神奇景象(也就是演員口中的「第一次的幻覺」),讓觀眾能重新捕捉那驚奇感。但對我的觀眾而言這些絕非幻覺,他們打從心裡感到敬佩、驚奇,完全被迷住了。我們已經好久不曾體驗這種感覺,尤其現在人們又擁有這麼多以指尖操作的美妙科技。我們靠著手提電腦、平板電腦和智慧型手機就能創造出近乎奇蹟的一切。然而我讓觀眾在一、兩個小時內脫離科技,重新體驗驚奇感,這種感覺真的很棒。這就是我會成為幻象師的原因,驅使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走上舞台。
這本書是非常有用,也非常有趣的工具,可以增加你對覺知的認識,讓你更了解一些神奇的現象。你不但將學會更仔細地看,也會看到更多、體會更多。能參與這項計畫是我的榮幸,也讓我證實了許多過去透過工作發現、但無法清楚表達的論點,並學習到許多有用而迷人的知識。我很高興能與讀者在這個旅程中同行。
By大衛考柏菲 (David Copperfie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