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破生命裡的根本盲點——《心經》概說
在所有流通的佛經中,玄奘大師翻譯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可說是最家喻戶曉的一部,它的文字精簡扼要,在短短的篇幅裡,不僅包含著豐富的內涵,而且具備嚴謹鮮明的義理層次。《心經》裡的部分經文,是許多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就算不是佛教徒,對於「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名句,大多數人都能琅琅上口。
《心經》的主題,是闡釋大乘佛教「空」的意義。對一般初聞佛法的人來說,「空」是甚麼,恐怕是莫測高深、百思不解的。我們生處的世間,五光十色,萬象紛呈,天天感受著人與人之間的恩怨情愛,有血有淚,這些都是無比真切的體驗,佛教卻提出「色即是空」,莫非是因為厭倦塵世的浮華風光,欲捨離人間,而故意跟常情唱起反調嗎?
佛教說「空」,確實是最易令人費解,甚至誤解的地方。首先我們要弄清楚,「空」並不是為了否定眼前的現象,也不是為了遏止七情六慾的自然流露,而刻意編造出來的口號和概念。不論我們能否認清這個事實,「空」總是世間一切事物──包括理論、知識、情感、心理狀態、各種物理現象──的本來面目。然而,「空」是一個別有深意的說法,它含有反思的意味,是針對每個人內心的「無明」來說的。唯有如實地正視心底的「無明」,我們才可以深入體會到佛經裡「空」的真義。
「無明」是所有煩惱的根源,然而所謂煩惱,也非一般人所理解的,僅是剎那間起心動念的貪婪、憤怒、瞋恨、驕慢、嫉妒而已。貪欲、妒忌等惡念,固然會對人對己,貽害無窮,但其致命的殺傷力,卻在於它們永遠伴隨著一種障蔽性,覆蓋人們本來清明純淨的心性,使得我們終究無法看破,貪、瞋、癡這些人性的痼疾,原是引誘我們墮進萬劫不復境地的陷阱。對於侵蝕生命的煩惱,視而不見,這個根本性的盲點,就是「無明」。「無明」令我們顛倒黑白,變得糊里糊塗,對披上迷人外衣的眾多煩惱,不但不懂得避之則吉,反而甘之如飴,生起好騖之心,一言蔽之,這不是認賊作父,又是甚麼呢?
換言之,「無明」就是我們這些庸庸碌碌的眾生,雖然身處煩惱時刻嚴酷相逼,危在旦夕的險境,卻仍然不痛不癢的麻木和愚癡。這種茫昧無知,總是像鬼魅般,如影隨形地默默跟著我們。我們習慣了每天活在「無明」的包圍中,久而久之,積重難返,儘管吃盡苦頭,卻仍然渾渾噩噩、無知無覺。有時候,我們甚至會自欺欺人,索性將「無明」的使者──煩惱──看成是生命裡無可規避的「善意滋擾」,試圖合理化其存在。
每一分、每一秒,眾生都在跟「無明」打交道,從不言休。「無明」,就是眾生的本質。
不了解貪念是永無饜足的,因此不斷追逐物質、金錢、情愛,但求滿足一時之快,卻不曉得根絕貪念,才是斷除苦惱的?底抽薪之道,這就是「無明」。
被一己的妒忌心、憎恨心、懷疑心苦苦煎熬,卻始終不懂得從人我對立的執念,抽身而出,以斷絕煩惱的根本著力點,這就是「無明」。
世事無常,有生必有死,有起必有落,原是自然的定律,眾生卻偏要眷戀已消逝的青春,已凋謝的花兒,這就是「無明」。
「無明」,是執幻為實、執假為真的錯誤認知。不過,它既然只是一時的顛倒,就不是真實的東西。它好比夢幻泡影,只要一念覺悟,由「無明」生起的迷執,便霎時化為烏有。
從「空」的立場出發,否定「無明」所幻現的一切顛倒相,此等執迷、妄相一旦被蕩除,煩惱就頓時失去立足之處。
縱容欲望日益坐大,還愚不可及地以為自己是貪欲的主人,這自然是「無明」。領悟到欲望其實只是一堆漂蕩無根的妄念,故此不再為其所役,回復真正的自由和自主,這就是以「空」的眼光,破除「無明」,使煩惱的波瀾,消聲匿跡。
執迷於一個念念在變的假我是「我」,一個瞬息萬化的他者是「他」,於是投射出一個區分人我閾限的界線,這是「無明」。覺悟到本來沒有一個實在不變的「我」,「我」沒有了,「他」亦不復存在,人我的對立,遂被撤消,這就是以「空」的角度,消解「無明」帶來的困惱。
萬事萬物,離不開生住異滅,沒有生命能免於老死終結。若因戀生惡死,招致憂慮、懊惱,便是「無明」。假如了知一切隨緣生滅,而不陷於憂懼恐怖,就是以「空」照破「無明」的虛妄。
所以,「空」好比是一面揭破「色」的「照妖鏡」,令它的假相,無所遁形。不過究實而言,世界上原沒有所謂虛幻的「色」,所有的假相,說穿了,只是「無明」虛構出來的成品罷了。
從這個角度去理解「空」,我們便不會誤會「空」是意圖破壞現象、拆解萬物、否定世間諸法的消極觀念,同時,也不會將「空」類比為哲學家構想的本體世界。反之,因為體味到「空」的真義,我們時時念茲在茲,不要動輒被一己妄心和迷執所惑亂,這無疑有助於我們掃除自製的絆腳石,讓我們更有勇氣,去開展積極的人生。
《心經》蘊含的深義,主要表現在體達「空」、遣除「無明」的智慧(般若)這兩個方面上。我們若以體驗的方法來研讀《心經》,將當中的道理連結到自己日常面對的諸般煩惱上去,再回頭仔細咀嚼文義,照這樣進入《心經》的精髓,肯定會受用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