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里.怪氣.怪可愛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冬天,我在美國北部威斯康辛州的陌地生,晚上九點走在史鐵街上,我打完工走路要回家,發現那天是萬聖節,那是大家都在裝神弄鬼,怪物滿街走的節慶日,我站在冷風中,欣賞那異國特有的鬼怪氛圍時,有一隻大怪熊從對街向著我走過來開口說:「你裝扮的是什麼人?我知道是東方人,我的意思是,你是裝扮成哪一國的怪物?中國的嗎?日本的嗎?或是印度人?」我說:「我是台灣人。而且,我沒有裝扮什麼。這就是我的本來面目。」他的大熊嘴似笑非笑地說:「今天晚上,不裝扮者最怪。你的本來面目最怪。你怪可愛。」
「怪可愛」,我重複這三個字快三十年了,尤其在閱讀圖畫故事書的時候,看到怪物時,我總是先說出「怪可愛」三個字。因為圖畫故事書裡的怪物真的都怪可愛的。
圖畫故事書裡的怪物為什麼總是怪可愛的呢?怪物在人類文化裡面是很重要的,我們在接觸怪物圖畫故事書的時候,大多可以感受到怪物的怪可愛,這種可愛跟一般的可愛不太一樣,我們可以說怪可怕,怪可憐,怪兇惡,怪噁心,怪美麗,怪醜惡,怪脆弱,怪軟弱,怪強壯,怪……,怪字成了「極端」的形容字眼。啊,應該是副詞,因為怪是用來形容形容詞,可是我在心裡一轉,如果把可怕、可憐、兇惡、噁心、美麗、醜惡、脆弱、軟弱、強壯等,以柏拉圖的學說來看,它就變成理型的存在,成了名詞,那怪就是形容詞。
其實認真來看圖畫故事書裡的怪物,很多是情緒、感覺、觀念在想像中的具體化,是以精采誘人的形式吸引我們走進想像中的花花世界,因為「怪」讓我們體會到的不只是怕,有時是奇特,有時是出乎意料,有時是難以相信,不管如何,終究都更能讓我們領會接近「正常」的意義。我們知道在醫學裡面,最難定義的就是「健康」,對行為的認知最難定義的則是「正常」,現下由於圖畫故事書的閱讀,使我們更容易藉著對怪物的領會跟接觸而對正常的概念有更深入、更有趣、更實用的了解。
怪物在圖畫故事書之中,不只是情緒和概念的具體化,怪物本身在人類文化中,不管是語言系統或是思維模式都是一種隱喻。一個好的怪物故事會隨著閱讀者產生多樣的詮釋,意義因而豐富,意像因而複雜。一個經常出現在我們談話中的「怪物」,他們的意義就像是一種學門的關鍵詞,會隨著使用者判準的改變而產生了解的差異。如同德國哲學家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說的:「凡是學術上的關鍵詞,都不應該有一個形式完備的定義,不應該有一個本質定義。它會隨著使用者的意圖和素養產生變化。」簡單的說,怪物在人類的文化中是個隱喻。兒童在接觸怪物故事的時候,其實是在接受一種文化教育,在鍛鍊思維系統和語言系統的隱喻藝術。
我們在怪可愛系列所選的書,除了「怪」之外,也涵藏著相當的幽默成分,這些幽默都不是搞笑,不是智巧,而是不平常與平常接觸的情況下所產生的判準遞變,思維跳升的驚異之感。
在文化以及語言概念系統中,文化的老成員往往見怪不怪,而文化的新成員(兒童)總是大驚小怪,當新舊成員一起「搞怪」的時候,自然要經營出「怪可愛」的文化現象。怪字可以拿來稱讚,也可以責罵人或批評事物,不管是讚許或是責罵,其表面層次是藝術的化身,其隱喻層次則是新境界的一個種子。我相信在閱讀的領域裡,常常接觸怪物,尤其是當代圖畫書的怪物,對了解大部分的意義系統,會有很大的幫助,容易成為思維清明,善於領會幽默的人,因為意義系統最重要的基石,就是隱喻的機制。
〈怪可愛〉繪本系列策劃人──楊茂秀
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創辦人。
矮矮的個子,長長鬈鬈的頭髮有五分之一是白的。外號「歐巴桑」,其實是男的。1944年生。已婚,有個女兒。求學過程一直不算順利,初一時留級過一次,博士論文寫了好幾遍才通過。一生好讀雜書。曾任教美國蒙特克萊大學兒童哲學促進中心(IAPC) 、輔大及清大、教授心理與哲學、美學、兒童哲學、兒學文學與思考實驗、父母學等。現任教於國立台東師院語文教育系。喜歡寫故事、說故事、和朋友走山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