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愛

男性為愛包容一切的荒唐愛情觀 林水福

　　一

　　將少女「塑造」成理想的女性，之後娶為妻子的願望，存在於古代和現代，見之於現實生活和小說虛構之中。

　　例如，《源氏物語》的男主角光源氏（亦稱源氏）與紫之上──源氏邂逅紫之上時，紫之上十歲左右，因貌似藤壺，領養以撫慰對藤壺相思之苦。紫之上十四歲時娶為妻。

　　名導演伍迪．愛倫娶韓裔美女順子為妻。 谷崎潤一郎的《痴人之愛》男主角，出身地方富農的技師河合讓治，巧遇在淺草的咖啡廳工作的十五歲少女naomi（奈緒美），外表看來似乎「憂鬱、寡言」，但是臉形有像女明星瑪麗．畢克馥（Mary Pickford, 1892~1979）的地 ，有西洋味。

　　讓治希望maomi無論精神或肉體都變得很美，成為「偉大的女性」也像「人偶一樣」受珍重；是妻子的同時，也是世間珍奇的人偶、裝飾品。於是讓naomi學英語和跳舞，試圖加以改造成理想女性。

　　二

　　精神上，即知性方面的改造，達不到「我」的期待，可是，肉體方面卻「越來越趨於理想」，不！「比理想還更美麗」，越被她的美誘惑。「我」（河合讓治）逐漸忘記「塑造」她的純粹心，反而被牽引，主從易位，等到察覺到時，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naomi為了從讓治那兒贏錢，購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常和讓治下象棋或玩撲克牌。形勢不佳時「就擺出淫蕩的姿勢，敞開胸口或把腳伸出來」，如果這樣還不奏效，「就往我的膝蓋靠……用盡一切的誘惑。尤其是她施展殺手……頭腦不知怎地就暈暈的，眼前突然暗下來，輸贏什麼的就搞不清楚了。」

　　《痴人之愛》中，谷崎潤一郎想要構築的是「痴人」（即河合讓治）為了獲得naomi的愛，對naomi的種種脫軌行為都可以視若無睹。

　　例如和一起跳舞的朋友，關、濱田、熊谷……無一例外都做出踰越朋友關係的舉止，還和其中之一利用自己的住家──「童話之家」作為幽會場所。

　　儘管後來讓治「發現」了，naomi也承認。有一段時間被趕出家門在外頭晃蕩。但最後還是讓治受不了naomi的誘惑。

　　naomi答應讓治幫她刮臉，條件是不可以碰到她的肌膚。那一幕：

　　她陶醉似地享受剃刀刀刃「愛撫」的快感，眼睛瞪著鏡面，乖乖地讓我刮。我耳中聽聽快睡著的呼吸聲，我眼睛看得到她下顎下邊律動的頸動脈。我接近她的臉近到幾乎被她的睫毛刺到。……我從未在這麼明亮的地方，可以這麼精細一直凝視自己所愛的女人。……我手中的剃刀，有如銀色的蟲在平滑的肌膚上爬行，從頸子向肩膀移動。好身材的她的背部，像純白的牛乳，寬而高進入我的視野……我曾經每日往這背部淋熱水。那時就像現在一樣攪起泡沬。……我的手，我的手指，在這淒豔的雪上嬉戲，在這裡自由、快樂地踩著。或許現在哪裡留有痕跡。……

　　結果，讓治受不了這樣的誘惑，遽然丟下剃刀，往她手肘靠過去，被頂回去，手指似乎要靠到某處，由於泡沫的關係滑開了。她再一次用力把讓治往牆壁方向推開之際，讓治完全投降，大喊：「naomi，naomi，不要再諷刺我了！好，什麼都聽妳的！」跪在naomi腳下，說：

　　「那把我當馬吧！像以往那樣騎在我背上，實在不喜歡的話，只要做這個就行了！」

　　我說，在那裡趴下來。

　　一瞬間，似乎以為我真的發瘋了。她的臉那時蒼白到都變黑了，瞪著我看的眼中，有接近恐怖的東西。但是，忽然，她猛然露出大膽的表情，「喀」的，跨上我的背部。

　　「好！這樣行了吧？」

　　語氣像男人。

　　這一幕，是「壯烈的」恢復夫婦關係的場面，也可以說是男女主從易位的「戰鬥」場面。讓治完全屈服，答應naomi什麼都要聽她的，無論要多少錢都要拿出來，無論做什麼都不得干涉。

　　三

　　作品中，出現騎馬的場面共有四次。每一次的意涵皆不同。

　　第一次出現的是第三章。搬到「童話之家」不久，戴眼罩學鬼抓人，在書室中繞來繞去的遊玩時，讓治讓naomi坐到背上。這時，naomi的「自立性」尚未完成，讓治掌握主導權，可以像人偶一樣珍重naomi。這是潔白無垢的世界。

　　第二次是第十三章。讓治聽到naomi有不正常的男女關係，被naomi的演技欺騙了。naomi說，「那麼，讓治桑現在還有勇氣當馬讓我騎嗎？」為了恢復夫婦的正常關係，形勢較為不利的naomi提議的。顯示形勢不利者的讓步。

　　第三次，正確地說只有讓治當馬，沒有人騎馬。讓治把naomi趕出家門，恢復安靜之後，對naomi的懷念卻與日俱增，想像從前「騎馬」的樣子，一個人在房間當馬爬來爬去。背上還載著naomi的舊衣服，雙手戴著「足袋」呢。

　　第四次如上所述，是主從完全易位，「痴人」完全屈服，跪拜在naomi腳下的場面。

　　四

　　谷崎潤一郎筆下的男女愛情的樣式，常是少見的，甚至於讓人懷疑真的有這樣的愛情嗎？《春琴抄》裡的春琴，某夜臉被熱水燙傷，變醜。侍侯春琴的長工，其實也是丈夫的佐助，為了避免看見春琴變醜的臉，用針刺瞎自己的眼睛，藉此表示永生不渝的愛情。

　　《鍵》裡的中年夫婦，藉日記寫上彼此對性的要求與反應。丈夫是五十四歲的大學教授，沉溺於妻（四十五歲）美麗的肉體，追求美妙的性愛，與妻、女兒敏子、敏子的未婚夫木村合演表面看來荒唐無稽的性愛戲圖，至死無悔！

　　男人為了心愛的女人，可以包容一切，無視於世俗的眼光，或許這是谷崎的男性愛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