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本書接續《經濟殺手的告白》一書未及揭露的內幕。二○○四年寫成那本書時,我不知道讀者有沒有興趣瞭解我的經濟殺手生涯。那時,我選擇交待我必須坦白的事。後來,我遊歷美國各地,走訪其他國家,演講,回答提問,與關心未來的人士交談。我瞭解到,各地都有人想掌握今日世界的真實情況,我們美國人都想聽出新聞報導的弦外之音,都想知道,掌控美國商業、政府、媒體的人(整體來講就是金權統治集團)為追求自身利益而發出的聲明,掩飾了哪些真相。
誠如我在《告白》一書所說的,在真正成書前,我已幾度提筆。我曾找上其他經濟殺手和豺狼(美國中情局豢養的傭兵,專門介入他國,從事一些威脅利誘乃至暗殺之事),請他們描述他們幹過的勾當。但消息很快傳開,有人賄賂我,或揚言對我不利,我因此停筆。「九一一」事件後,我再度提筆,決定暗中進行,直到書出版。屆時,書就會成為我的護身符;那些豺狼心裡清楚得很:要是我有什麼不測,書反而會大賣。不靠有類似經驗的人幫忙,寫《告白》一書或許困難重重,卻最為安全。書出版後,一些怕曝光的人紛紛現身,主動找我告白,其中包括經濟殺手、豺狼、記者、和平團義工、企業高階主管,以及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美國政府官員。他們向我訴說之事就收錄在本書中,揭露了塑造這世界的事件背後的真相。他們的告白使我更加相信,為了人類的後代,我們必須行動,必須改變。
我要特別指出,讀了本書不會讓你覺得未來黯淡,了無希望。我很樂觀,因為我知道,問題雖然嚴重,卻都是人製造出來的。沒有巨大的隕石即將撞上地球,太陽的火焰也還沒熄滅。既然問題出在我們身上,我們就有能力解決。探索歷史幽暗隱祕之處,可發掘出檢視未來的光亮,繼而改變未來。
我相信,讀完《美利堅帝國陰謀》,你也會有十足的自信,相信我們終會走上正道,做對的事,找到一套行動方案。團結一心,運用上天賜予的資源,我們一定可以建立理想的人類社會。
在為《告白》一書巡迴簽名、演講數個月後,有天晚上,我來到華盛頓特區某家書店演講。為我開場的女士先前提到,會有一名世界銀行的職員參加。
世界銀行於一九四四年在我家鄉新罕布夏州的布雷頓森林(Bretton Woods)創立,旨在重建遭戰火摧殘而殘破不堪的國家。不久,該組織的宗旨確立:證明資本主義制度優於蘇聯的共產主義制度。為此,該組織的員工與資本主義的主要提倡者—跨國企業,結為親密戰友,我和其他經濟殺手也得以動手騙取數兆美元。美國從世界銀行和其他類似組織提撥資金,投入看似欲造福窮人、實則圖利部分有錢人的計畫。通常美國會找出一個擁有美國企業所覬覦資源(例如石油)的開發中國家,提供該國鉅額貸款,然後將大部分金額轉入自己的工程、營造公司,以及該國與美國合作圖利的公司。基礎設施工程如電廠、機場、工業園區,突然間一個個動工;但這些工程鮮少有益於窮人,電力網接不到他們家,他們從不用機場,且欠缺在工業區就業的技能。之後,便由我們這些經濟殺手回到這債台高築的國家予取予求:廉價石油、在聯合國重大議題上按美國的意思投票,或者出兵支援美軍在伊拉克等地的行動。
演講時,我發覺常得提醒聽眾一件事,這事雖然我再清楚不過,許多人卻不甚清楚:那就是世界銀行根本不是什麼世界性的銀行,而是美國銀行。性質最近似的機構,國際貨幣基金,也是。這兩個機構各有二十四名董事,其中八名董事固定由美、日、德、法、英、沙烏地、中、俄八國派代表出任,剩下十六名董事則由其餘一百八十四個會員國透過選舉出任。美國在國際貨幣基金和世界銀行分別掌控了近百分之十七和約百分之十六的投票權;日本居次,分別掌控約百分之六和百分之八,其後依序是德、英、法,各掌控約百分之五。美國握有對重大決定的否決權,美國總統則握有世界銀行總裁的任命權。
正式演講結束後,我在工作人員陪同下來到書桌前替書迷簽書。排隊的人龍蜿蜒穿過數排書櫃,我心想這又是個漫長的晚上。出乎預料,有不少一身上班服的男女遞了名片給我,顯示他們在駐外使館和世界銀行身居高位。此外還有幾位外國大使,其中兩人除了請我替他們簽書,還請我替他們的總統簽書。
人龍最後是四名男子。兩人穿西裝打領帶,兩人穿牛仔褲和polo衫,也年輕得多。年紀較大的兩人遞上名片,原來都在世銀任職。年紀較輕的其中一人開口說道:「我們父親同意讓我們跟你說,每天早上,我們看著他們出門到世界銀行上班,一身這樣的打扮……。」他指著另外兩名男子。「但是當抗議民眾在華盛頓向世銀示威時,他們換上舊衣服,戴上棒球帽、墨鏡,低調加入他們的行列,以行動支持,因為他們認為示威民眾和你都沒錯。」
年紀較長的兩名男子使勁跟我握手。「我們需要更多像你這樣揭發內幕的人。」其中一人說。
「再寫本書。」另一位補充:「把你今晚所說的詳細情形,包括你過去工作的那些國家發生了什麼事,還有我們這些以促進發展之名、行強取豪奪之實的人,全寫進去。揭露這個帝國的真面目。像印尼那樣的地方,從統計數據看情勢大好,其實是一團糟。把這些幕後真相照實寫出,給我們希望,給子孫另一個選擇,也替他們指點迷津,精益求精。」
我答應他我會寫一本書,一吐為快。
在進入本書正題前,我想檢討一下他用的一個字眼:帝國。最近幾年,不論是報業、課堂上、酒吧裡,大家動不動就拿這字眼出來議論一番。但何謂帝國?有著堂皇憲法、「權利法案」並提倡民主的美國,真該被貼上這個標籤?讓人想起殘暴、自私的漫長統治?
帝國:支配其他民族國家並展露至少一種以下特性的民族國家:一、剝削它所支配地區的資源;二、消耗大量資源,且消耗量超過該國人口在全球人口中所占比例;三、維持龐大軍隊,靠精細的手段也無法執行其政策時,可動用軍隊;四、將其語言、文學、藝術、文化各層面散播到勢力範圍內;五、不只向本國人民徵稅,也向他國人民徵稅;六、使其貨幣通行於掌控的地區。
這個「帝國」定義,是我在二○○五、○六年巡迴演講簽書期間,在多所大學與學生會晤時集思廣益擬出的。幾乎毫無例外,學生得出以下結論:美國展露了全球性帝國的一應特性。拿上述特性逐一對應美國的實際作為:
特性一和二。美國人口占全球人口不到百分之五,卻消耗掉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全球資源,靠的是剝削其他國家,特別是開發中國家。
特性三。美國擁有全球最龐大、最先進的軍力。這個帝國的建立,主要倚賴經濟,也就是經濟殺手的活動,但全球各地領導人都知道,一旦其他手段無法遂其所願,美國就會動用軍力,一如入侵伊拉克。
特性四。英語和美國文化主宰全球。
特性五和六。美國未直接向他國徵稅,在各國本地市場,美元也未取代當地貨幣,但金權統治集團確實向全球徵收一項難以察覺的稅,而且美元是全球貿易的通用貨幣。這一過程始於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金本位制遭修改,個人無法再兌換美元,只能由政府兌換。一九五○、六○年代,美國向國外取得信用貸款,以支應境內日益高漲的消費、韓戰和越戰的開銷,以及詹森總統推行的「大社會計畫」(Great Society)。外國商人想從美國買回商品和服務時,卻發現通貨膨脹已使他們手中美元貶值,形同被課了一筆間接稅。這些國家的政府要求美國以黃金清償債務,然而一九七一年八月十五日,尼克森政府拒絕這項要求,並徹底廢除金本位制。
華盛頓當局急忙設法,說服世界各國繼續接受美元為標準貨幣。在一九七○年代初我協助執行的「沙烏地阿拉伯洗錢案」(Saudi Arabian Money-laundering Affair)之下,沙國王室承諾銷售石油時只收取美元。沙烏地王室掌控石油市場,石油輸出國家組織的其他成員國只得跟進。只要石油繼續穩居重要資源的寶座,美元作為全球標準貨幣的支配地位就能高枕無憂,間接稅也跟著源源不斷。
後來,我和學生討論,得出第七個特性:帝國乃是由皇帝或國王統治的國家,統治者掌控政府和媒體,不由人民選出,不受民意左右,任期也不受法律限制。
乍看之下,美國似乎不同於其他帝國,但那只是假象。美利堅帝國由一群人統治,而那群人的集體作為和國王差不了多少。他們掌理美國最大的企業,並透過那些企業掌理美國政府,經過「旋轉門」來回優游於政界、商界。他們資助競選活動和媒體,進而控制民選官員及人民接受的訊息。不管掌控白宮或國會的是共和黨或民主黨,真正當家者都是這些人(金權統治集團)。不受民意擺布,任期不受法律限制。
此一現代帝國是偷偷摸摸建立的。美國人民大都渾然不知自己國家竟是帝國;但受這帝國剝削的人清楚得很,其中許多人是赤貧之身。每天平均有兩萬四千人死於飢餓以及與飢餓有關的疾病。地球上超過一半的人靠一天不到兩美元的收入過活(這樣的收入往往不足以供應基本的生活設施),實質收入和三十年前幾乎一樣。為了讓美國人過上舒適的生活,數百萬人付出高昂代價。美國人已瞭解自己的消費習性帶給環境何等傷害,但對於帶給人類的痛苦,大多數人若非渾然不察就是否認有此事。但今日我們造成的失衡,責任必然要由我們的子孫來擔。
在建立這帝國的過程中,我們美國人揚棄了最基本的信念,過去標榜立國精神的信念。「獨立宣言」義正詞嚴宣說的那些權利,我們已拋到九霄雲外,也不讓被殖民者享有那些權利。我們已經背棄了普世平等、普世正義、普世共榮的原則。
歷史告訴我們,凡是帝國都不長久,不是自行瓦解就是被推翻。戰爭接踵而至,另一個帝國趁勢崛起。歷史教訓昭然在目,我們美國人必須改弦更張,我們禁不起歷史重演。
金權統治集團的權力基礎是企業,界定了我們所處的世界。看著地球儀,我們看到近兩百個國家的輪廓,其中許多國家的國界是由殖民強權劃定的,而那些國家對鄰國的影響大都微乎其微。從地緣政治的觀點來看,這是老式的世界觀;現代世界的真實面貌要更切實地呈現,或許是幾大片雲所籠罩的地球,每一片雲象徵一家跨國企業。這些足以呼風喚雨的實體,影響著每個國家,觸角伸入最深幽的雨林、最偏遠的沙漠。
金權統治集團擺出一副在世界各國推動民主、透明政治的堂皇形象,但其企業卻是帝國主義式的獨裁機構,決策由企業裡少數人壟斷,大部分利潤由他們收割。在美國選舉過程(美國民主的核心)中,大部分美國人投票的對象都是競選經費募得飽飽的候選人,沒有一個不是倚賴企業及企業主。這個帝國建立在貪婪、偷偷摸摸、過度追求物質欲望的基礎上,與我們美國人的理念背道而馳。
從正面來看,企業在統籌管理資源、激發集體創意、將通訊及物流網傳布到地球最偏遠角落上頭,的確很有一套。透過企業,美國人絕對有條件避免每天有兩萬四千人餓死,也擁有打造穩定、永續、和平世界所需的知識、技術、方法。
這個國家的建國先賢體認到,革命不該走向混亂局面。他們雖然推翻英國的專制統治,但也明智地沿用了許多商業、司法體制,因為這些體制證明對英國人很管用。當今的美國人必須完成類似大業。我們必須接納這帝國已創造的優勢,利用這些優勢去統合富人和窮人,彌合富人與窮人間的嫌隙和鴻溝。我們必須鼓起勇氣,為所當為,一如這國家的建國先賢。我們必須打破界定人類互動與苦難的傳統思維,必須把這帝國改造成在上位者賢明、在下位者良善的典範。
要實現這目標,打造出令子孫樂意承繼的世界,關鍵就在改造作為金權統治集團權力基礎的企業,包括這些企業界定自己、設定目標、擬定管理方針、訂定最高階主管遴選標準的方式。企業的存續全靠我們。我們提供腦力和勞力,我們是它們產品的市場,我們買它們的產品,讓它們有資金發展壯大。誠如本書將會闡明的,歷來改變企業的行動無不圓滿成功,例如清理受污染的河川、遏止臭氧層繼續受破壞、推翻歧視。如今,我們必須吸取成功經驗,更上層樓。
欲採取必要的行動(本書提出的行動),就得完成一七七○年代開始卻一直未完成的任務。建造這國家的先賢及其後繼者,戮力反對奴隸制,從大蕭條再站起來,對抗希特勒,為了逃避壓迫或是嚮往我們最神聖的文獻中揭示的美好生活,而來到這個國家;我們得從那些人手裡接下棒子。鼓起勇氣、繼續他們展開的志業的時機已經到來。我們不該讓這帝國崩潰,被另一個帝國取代;反而要改造它。
那天晚上華盛頓書店的簽書會結束後,我不時想起那兩位世銀高階主管的要求。我答應他們會再寫一本書,揭露我這種人造成的傷害,重燃追求更美好世界的希望。我應該為所當為。有些人講的話可能觸怒廣告主、遭主流媒體忽視,他們的故事我必須公諸大眾;擔心飯碗、退休金、性命不保而不得不匿名的人士,我必須為他們發聲。在遭淨化的報導和誤導的統計數據之外,我必須提供其他選擇,因為一般報導與數據充斥研究人員編集的大量資訊,披上「客觀」或「科學」的外衣,而研究人員往往拿了金權統治集團的錢。我知道,很快就會有人批評我在書中引用匿名者的說法,認為這些人在新聞事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卻從未上電視露過臉;但我必須尊重他們,以及他們的經歷。為了《告白》一書的讀者,為了那兩位世銀高階主管的兒子,為了我二十三歲的女兒,也為了他們共同代表的年輕一代,我義無反顧。為了他們,為了自己,我必須走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