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太陽點名》是我此生出版的第二十本詩集,也是我三十年前來高雄定居算起的第六本詩集。「江郎才盡」之咒語,多謝繆思,始終未近吾身。
這本詩集分成三輯:〈短製〉五十五首、〈唐詩神遊〉二十三首、〈長詩〉四首,共為八十二首,份量之重超過我以前任一本詩集。這麼多首,主題、體裁、語言變化頗多,實在難以分析。以前我常說自己的詩大半是等來,小半是追來的:所謂「等來」,是不請自來,或是一個意象,或是一種音調,或是一句可以開頭,或是某詞可以發展,總之就是近于「靈感」。所謂「追來」,是有人請你就某一主題在某一時間之前交一首詩。我有時會婉拒,但是如果主題值得一寫,我就會以接受挑戰的自勵應承下來,然後在知性上做足功課,充分「備戰」。真正寫起來時,還得憑自己的感性,把那些知性的材料化為我用才行。
例如〈阿里山讚〉便是應阿里山林務局之請而寫,〈記憶深長〉便是由台鐵催生,〈白孔雀〉是為八方新氣的白瓷雕品而作,〈西子樓〉是應中山大學的校友會之需,〈秭歸祭屈原〉更是湖北秭歸縣新建屈原祠堂舉行端午祭屈大典由該地縣長跨海來邀而特地新作的第七首詠屈之賦。後來我又應邀去開封參加祭屈,不得不寫出〈招魂〉來配合盛會。
其實頗有一些詩集中,是我認定其主題極有價值而自動引其入詩的。例如〈某夫人畫像〉就是要肯定淡泊而純淨的風格,所以正話必須反說。例如〈謝渡也贈柑〉與〈栱宸橋詩會〉等作,不過是效古代文人之吟詩答和。只要詩心不廢、詩興常發,則生活之中無事不可入詩。例如看醫生原非賞心樂事,尤以看牙醫為甚。
近年我在白內障之外更添了青光眼,本就相當苦惱,但是苦惱不妨用詩來化解,反躬自嘲的諧趣,宋人就比唐人看得開。至于〈核桃〉,當然是一首詠物詩,不但要狀其物,更要超于象外,入乎意中,既要寫實,也得象徵。這首〈核桃〉,始于摹狀,一變再變,轉入美學,終於對空洞的晦澀詩提出批評,一笑作罷。
第二輯〈唐詩神遊〉有點像論詩絕句,卻又不是。我讀唐詩大半生,老而更好。輯中這些小品,或是順著某首名作之趣更深入探索,或是逆其意趣而作翻案文章,或抉發古人之詩藝竟暗通今人之技巧,或以畫證詩,或貫通中外,總之以唐人為師,狎唐人為知己,其實都是抱著Homage 的敬愛心情,不敢對那些天才無端唐突。
第三輯的〈長詩〉,除〈秭歸祭屈原〉是應靈均出生地的縣政府之邀請而用心創作之外,其他三首都是因為美加上宗教的感動而自動揮筆。〈大衛雕像〉寓抒情于敘事與玄想,並且不刻意押韻,〈盧舍那〉亦然。老來還能鍛鍊新的詩藝,可見得詩心仍跳,並未老定。
〈太陽點名〉一首,專寫春回大地,太陽來點澄清湖岸特有花樹的名,充滿幽默與喜悅。在環保署的贊助下,此詩得以銅牌刻碑立于湖岸,是我長居高雄莫大的榮幸。
二○一五年二月七日于西子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