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趨勢展
旅人的眼睛

旅人的眼睛

  • 作者:張讓
  • 出版日期:2010/02/12
內容連載 頁數 1/2
時間原來是風情 ──迷人古鎮薩瓦納和聖塔非
什麼樣的城鎮,會給人「原來我夢想的地方就在這裡!」的欣喜?
大學時代,初見一街老屋的深坑,即刻就喜歡了,那感覺好像是「找到了不知自己在尋找的地方」,才意會到臺北原來是個相當西化的地方。等到了鹿港,看見廟前拉南胡的老人,更馬上為小鎮的氣氛吸引,好像回到了比較溫文爾雅的年代。譬如現在的三峽和大溪老街,也有點那況味。

很難具體描述美好小鎮,或歸納成簡單的幾何原則,譬如街道的長寬曲直、棋盤形還是放射狀、建築高低疏密、廣場或公園怎麼安排、是否配合自然環境等。「青山橫北廓,白水繞東城」,立即喚起美麗畫面。記得在夏威夷,簡直一株垂垂老榕庇護蔭底幾張桌椅,就是城鎮最簡單的原型。我們要求城鎮的,不就是那雍容的氣度和深廣的臂彎嗎?莫理斯曾說,建築應該看來「有如就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當人由野外回到鎮上時,應該會感到「愉快和安心」。此外,引人的小鎮,總能在基本的秩序和悅目外,又容許遊戲和驚奇,譬如彎曲的窄街和豁然開朗的公園,不然就跌進可怕的呆板或造作裡了──關鍵在,由序和亂間製造空間的流動,因而給人步步驚奇的美感。

無疑,美國沒有像義大利的西亞那或英國的牛津那種古典小鎮。但美國畢竟有些自己的趣味小鎮,讓人一見驚喜,進而佇足流連。紐約州的庫柏鎮市容整齊,而四周田野起伏景色秀麗,增添它的誘人。麻州的史多克橋親切家常,而維吉尼亞的亞歷山吉亞以及馬里蘭的伊斯頓都磚樓沿街,氣派儼然又古色古香,可以漫遊細看。科羅拉多西南的山城烏瑞和特魯瑞德藏在雄偉的聖黃山脈裡,動可爬山滑雪,靜可逛街坐咖啡館,或遊訪附近荒城,是遺世而不清冷的好地方。在這些動人小鎮裡,我最留戀的有兩處:喬治亞州的薩瓦納,和新墨西哥州的聖塔非。

喬治亞州的首府薩瓦納在薩瓦納河畔,十哩外便是大西洋。像費城,薩瓦納是個計劃都市,但格調迥異。費城工整,而薩瓦納優雅。這得歸功兩百多年前創建人奧格托普的遠見,他的棋盤形設計裡還包括了許多公園和廣場,顯見將人情因素(如審美、休閒、社交等)考慮了進去。因此薩瓦納建城以來雖經過多次擴建,從沒背離設計的基本精神。典雅的建築排列在井字形街道兩旁,給城鎮恢宏的氣象;馬路中間寬闊蓊鬱的綠島公園、噴泉廣場和西班牙苔柔細飄拂的茂密老樹,又給了它閒逸的趣味。這裡每個角落都泛出古味,你清楚感到時間曾由遠方來到這裡而後又飄然而去。在這時間永恆的風裡,你不會有身在郊區時那種不知從哪裡來往哪裡去的虛無和失落,你看到過去未必流逝而現在未必更好,因而有點迷戀有點困惑又有點惆悵,無論如何你可以恣意抒情。也許因歷史不夠老憂患不夠深,美國人多生機煥發不具悲劇感,因此在美國難得見到有人「發思古之幽情」,更少見到引人俯仰徘徊的處所— —薩瓦納是個例外。

那年我們在四月早春來到這裡,一進鎮立刻就感到它的南方風情,迫不及待要下車徒步。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樹多公園多靠背板凳的城鎮,這裡的每一吋空間都在說:「別急,享受現在!」我們走過雍容莊嚴的奧格托普大道,轉進紅磚道或石子街,累了踏進隨便哪一座小公園(大約有二十處這樣的小公園), 穿過一條條隨風輕搖如記憶觸鬚的西班牙苔,然後在涼蔭下的靠背椅上坐下,任眼光在園裡的彫像和花木間流轉,身心浸透小鎮從容閒雅的氣息— —這不是個地方,而是種情境。

一九九八年約翰.柏內特的報導文學《熱天午夜之慾望地帶》意外暢銷,後來又經克林.伊斯威特拍成電影,薩瓦納遽然出名,吸引了許多遊客。它固然不免販賣古老(所有城鎮的兩個賣點:不是新就是舊),但畢竟是個活生生的城鎮,而不盡是賣弄歷史空殼的風騷,如威尼斯。

當布萊森在奔波過半個美國來到薩瓦納,不禁大喜:「我不知道美國竟有這樣完美的地方。」西蒙波娃卻在《美國紀行》裡,嘲諷薩瓦納死寂貧乏、凍結於古老高雅中。那分明過於尖銳的批評,反映了她那特屬於巴黎人和法國人的時空感。若她像布萊森在「唯一有生氣的東西是蒼蠅」的美國中西部長大,或像我來自古文化的小島都城但長年住在「彷彿無話可說卻又不斷重複一句廢話」的美國郊區,口氣恐怕就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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