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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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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ast station

內容連載 頁數 1/3
1.蘇菲亞‧安德烈耶夫娜
歲月更迭,將我們帶到了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末尾。我在日記上寫下這奇怪的數字:一九一○年。這可能嗎?
列歐渥奇卡已經睡了,得一直到天亮才會醒來。剛才,我循著響亮的打鼾聲通過走廊走到他的臥房。他的鼾聲活像門板吱嘎吱嘎響似的傳遍整間屋子,惹得僕人們一陣竊笑。「老先生在鋸木材呢。」她們當著我的面這麼說。她們早已不把我放在眼裡,但我只是衝著她們一笑。

列歐渥奇卡的鼾聲並不困擾我,因為我們已經分房了。以前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時,他還有牙齒,鼾聲也小得多。
我在他的小床邊坐下,將那條印有鑰匙圖案的毛毯拉高到他的下巴。他驚動了一下,擠出醜怪的鬼臉,但沒有醒來。幾乎沒什麼事可以吵醒列歐渥奇卡‧托爾斯泰。他無論做什麼都那麼全心全意:睡覺、工作、跳舞、騎馬、吃飯。報上一直有他的消息。就連巴黎的許多早報都愛報導關於他、關於我們的一些生活瑣事,至於是真是假,他們根本不在乎。「托爾斯泰伯爵早餐吃些什麼,伯爵夫人?」他們這麼問我。一整個夏天,那些記者天天在門廊前排隊等著採訪,而圖拉的天氣讓這任務變得相當舒服。「他自己剪頭髮嗎?他目前在讀什麼書?他的命名日(name day)那天妳送他禮物了嗎?」

我不在意他們提的問題。我總是盡量回答,讓他們能夠滿足地離開。列歐渥奇卡似乎也不怎麼在意。反正他從來不看那些報導,就算我把報紙放在早餐桌上他也不看。「一點意思都沒有,」他說:「我不懂怎麼會有人想發行那種垃圾。」
不過,他倒是會偶爾瞥一下那些照片。這裡經常有攝影師駐守,到處亂拍,哀求著替我們拍攝近照。查柯夫是其中最討人厭的。他自以為是攝影藝術家,可是他在這方面其實就跟別的事情一樣拙劣得很。

列歐渥奇卡繼續睡著,呼嚕嚕地打鼾;我撫著他的頭髮,落在他漿得硬邦邦的枕頭上的凌亂白髮。有如海浪飛沫的白鬍子,一縷柔軟的細絲,不像我父親的鬍子那麼粗糙。我經常趁他熟睡時和他說話,叫他「我的小親親」。他就像個老小孩,只等著我的嬌寵、照料,幫他阻擋那些天天纏著我們的瘋子,還有那些所謂的弟子──他們都是受了查柯夫那壞蛋的鼓舞而來。那些人以為他是救世主,而列歐渥奇卡也自以為是救世主。

我親吻他沉睡中的嘴唇,吸吮著他嬰兒般帶著奶香的氣息。我想起多年前某個晴朗的日子,當時我二十二歲。那時候列歐渥奇卡的鬍子還沒變白。而且儘管他花很多時間在農民身上,和他們一起在田裡工作,尤其是收割季節,他的雙手還很柔軟。其實他這麼做多半是為了消遣,為了練身子。那時候還談不上榮譽感什麼的,不像後來,他漸漸喜歡在心中幻想自己也是那些他崇敬的高貴農民中的一分子。

當時他正在寫《戰爭與和平》,每天都會帶著幾張手稿來要我替他謄寫。我這輩子大概沒有比這更快樂的時候,用自己的手將那些稿紙染黑,用印度墨水勾勒出一幅絕無僅有的純潔、神聖景象。列歐渥奇卡也很快樂,埋頭工作時,夢想著那遠大、甜美的夢想,一向是他最快樂的時刻。

只有我能辨識列歐渥奇卡的筆跡。他那蟹行般的凌亂字體佈滿校樣稿的邊緣,逼得印刷工人快要發瘋。訂正再訂正的墨漬一片模糊,很多時候連他都不清楚自己寫了什麼。但是我都清楚。當我摸透他的意圖,文字也就躍然紙上。我們常在下午喝著菩提茶,在煤爐旁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討論著潤稿的事。「娜塔莎絕不會對安德列王子說這種話。」我會這麼對他說。或者「這裡的皮耶顯得太憨直了點,其實他不像表面上那麼傻。」我不會讓他把書寫壞了,也不會讓他在書房裡打瞌睡,或者花太多時間騎馬和下田務農。列歐渥奇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時候我常把他趕到書桌前。那時候我對他是不可或缺的。

只是如今我已經不重要了。
情況已經和當年大不相同,不像我二十二歲那年的九月十七日,也就是我的命名日那天,那時的我窈窕美麗有如水仙。

當時我們有三個孩子。我得照顧他們,管理整座莊園(列歐渥奇卡一向拙於處理瑣事或經營家業,以前如此,現在亦然),還得替他謄稿,日子過得又忙又累。但我不曾抱怨,甚至當他和那個老愛纏著他的傻乎乎女學究瑪莉亞‧伊娃諾夫娜在書房裡沒完沒了地閒聊時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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