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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起 母親的葬禮
去年,也就是民國九十八年的三月,我的母親去世了,享年七十七歲。
告別式之前,我都盡量保持冷靜,畢竟我是大姐,母親下來就是我了。我像木頭一般,跟著道士天天在母親靈前誦經,一切的情緒好像都在掌控之中,可是告別式那天,當禮儀師要我們上前去見母親最後一面時,我的腳居然不聽使喚的發軟了。
我全身顫抖地來到母親的靈棺旁,忽然間,我像被抽去骨頭似的癱在母親棺下,身體雖然不能動,思緒卻在快轉。四十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恨母親的,要不是她把我嫁給那個男人,我的人生也許會有所不同。但我的以為是錯的,原來,四十多年來,我的恨早已被時間侵蝕,那個龐大的恨,早就剩下一付空架子,被母親的死一推,便轟然倒下,化為一陣混濁的風,什麼都沒有了。
母親死了!什麼都沒有了,連我的恨也沒有了!那,我的人生還剩下什麼呢?突然間我懷念起我的恨,至少那個恨讓我和母親的生命緊緊綁在一起,減去那個恨,我和母親之間居然一無所有!
直到母親過世,我才知道我有多麼不想和她分離。直到母親過世,我才知道五十七歲的我仍然是個孩子。那一刻,我拋開長女的矜持,重回五十七年前呱呱落地的初生時期,像個嬰兒般,不顧形象地嚎哭起來,因為,這是我最後一次擁有人子的身分,此後,我便是真正的孤兒了。
我在母親的靈棺旁,決定要把這五十多年來所受的委屈一次哭盡,不管弟妹們如何勸阻。但母親卻無動於衷,她始終雙手交錯,安詳地躺在靈棺中,似笑非笑,她的臉,隱隱透出一股慈祥,那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母親了。
我的母親──蘇陳阿唇,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愛美的女人。
打從她三十三歲不去工廠上班之後,一直到她七十七歲往生,這四十四年來,她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扮自己。因為經歷過日本人的統治,母親在化妝上面也受到很大的影響。她總是打上很厚很白的粉底,從現在看來,大概只有殭屍片才會那麼做。為了方便畫眉,數十年來,她沒有一天讓眉毛長出來過。人們表面上讚美她,但一些比較沒口德的人,會私下叫她「日本女人」。
化完妝的母親,總喜歡拿著她的假珍珠包包去逛菜市場,因為沒有錢,包包裡面總是塞了幾張擠壓成一團的舊報紙。若真要買東西,母親大部分都是賒帳,那只包包,裝飾的成分居多。有時候想一想還真有趣,我的父親──蘇煐仁:一個滿嘴三字經、靠買賣破爛維生的男人,他這輩子只活了四十九年,卻終生以酒和賭為信仰。將父親和我那極力維持表面虛榮的母親放在一起,真是一個絕妙的組合。
如果你硬要問我,比較喜歡父親或母親?那我會說:「其實我比較喜歡那個常把我打得遍體鱗傷的父親。」
父親雖然缺點不少,卻帶著較多的人性,不喝酒時和小孩還算親密。反觀母親,她雖然看起來高雅美麗,卻顯得冰冷,離小孩們比較遙遠。或許,母親是被貧窮給嚇到了吧!每天將自己打扮得像貴婦一般,是她逃避現實或補償自己的一種方式。
母親這一生中,有大半時光都處在餵不飽小孩的惡夢裡,除去打掉的兩個小孩不算,這輩子她總共生了三男二女。由於養不起小孩,生完四妹秀娥之後,她便裝了避孕器,本以為萬無一失,結果隔了三年,不小心又懷了小弟──蘇結源。知道時已經四個多月,醫生不敢打掉,只好把他生下來。這三男二女五個小孩,加上嗜賭愛喝酒的丈夫,母親的壓力的確不小。
民國六十六年一月二十三日,我的父親蘇煐仁,因酗酒得到肝癌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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