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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叔叔與我正在一間豪華、高檔的五星級飯店吃自助餐。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前面有一面透亮、看來幾乎不存在的窗戶,而窗戶的外面是人行道,再過去則是大馬路。傍晌時分的此刻,許多腳步急促的行人從我們面前熙熙攘攘走過;面無表情的他們,儘管身型、長相不一樣,臉上卻有相同的冷漠印記。
儘管冷漠,我仍十足迷戀這些來往的行人模特兒;他們或許未如伸展台上的專業模特兒來得漂亮、時髦,真實感卻更明確,而且他們的行走是有目標的(大部分如此),而不像真正的模特兒般,只是為了一個人造的假性目標行走;其實啊,人的目標一旦成了裝潢,一切生命力都會瞬間黯淡,總有那麼一絲悲哀吧。
有時候,當我不小心將眼光放遠,我覺得自己猶如一個高速公路的收票員,只是在我眼前穿來梭去的,並非大小不一、形式八門的車輛,而全轉換成各色人類。假想現實太過逼真,以致我幾乎就要伸手向他們收取回數票了。事實上,有幾回我確實將手探出窗外了,然而,這通常意味著白日夢的結束之刻;畢竟,玻璃依舊存在,白日夢不會因過於真實而忽略了現實。
「外星人一定存在的!」叔叔一面咀嚼一面說,幾條黃色麵條仍掛在唇外。麵條隨他的咀嚼而擺動,活像垂死掙扎的蚯蚓。
「唔?」我說,啜了一口咖啡。這咖啡的味道糟透了,喝起來像抹地水,唔……顏色看起來也像。
「我說外星人一定存在的!」他又說,咻的一聲把麵條全吸了進去。
「外星人?」我問。叔叔剛還在談論從我們面前走過的那個梳著包頭、一襲紅色套裝,模樣有些學術氣味的中年方臉女人。老天!她的一張方臉活像一部字典!他說他曾在讀書會上與她謀面,還褒她是個極有思想的女人。正當我打算進一步了解時,他卻轉換了話題。不過,我已習慣他思考的跳躍了。
「怎麼說?你的根據是什麼?」我問。
「根據?」正像隻大口咀嚼的鯰魚的叔叔鄙夷的看了我一眼,彷彿他的語言就是真理,根本不需根據。說完,他將眼前的脆皮烤鴨捲一口塞入嘴裏。老天!他已吃了三盤滿載的食物,甚至把我填的食物也吃光了,仍一臉飢色。不過奇怪的是,叔叔即便能吃,又痛恨運動,卻絲毫不胖,甚至算瘦,相當精瘦的那種。
「你有沒有看過流星?」叔叔問,滿腮的麵包讓他的聲音聽來有種澱粉感。
「流星?流星跟外星人有什麼關係?」我說,拿起盤上的切片烏魚子,咬了一小口,隨即吐了出來。我最近食慾不振。不吃不打緊,我本認定進食僅是維持生命的麻煩活動罷了;令我困擾的是,不吃我會頭暈,好像接連坐了幾百趟海盜船,一旦吃了又想嘔吐,猶如惡性循環。與其嘔吐傷元氣,還不如像這樣輕飄飄好些。
「流星就是外星人存在的證據。」他激昂的說,「流星就是外星人對地球射精!」
「噗!」我聞言,忍不住將口中的咖啡吐了出來。「你在說什麼鬼?」
若流星真是外星人射精的話,那麼,那些喜歡對流星許願的人不就是對外星人的……許願?
「這怎麼可能!」我反駁。
「不然,你認為流星是什麼?」叔叔問。不等我回答,緊接又說:「科學家的解釋都是鬼扯,科學家是世界上最無恥、最卑鄙的騙子!」他的大嗓門讓鄰桌的人都睜大雙眼、好奇盯著我們看。
「唔。」我不打算跟叔叔辯下去。你一旦跟他辯論,他就是沒完沒了。
「流星猶如真愛,是稍縱即逝的!」叔叔忽地轉移了話題,接著詭異的露出和藹的微笑,向窗外招手。我順著他搖晃的手望去,看見外頭站著一個整頭紅色短髮、帶著綠色粗框眼鏡的女孩。她的左邊腋下夾著一本白色亮面的《大家說日語》。
她正咧嘴對我們微笑,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
「而且真愛一輩子只有一次!雖則如此,每個人都有選擇權的。不過,無論怎麼選擇都是正確的,畢竟,人生沒有絕對的正確或錯誤。」一本正經的叔叔繼續說道,同時不斷向那女孩招手。
我也向那女孩微笑。
紅髮女孩用空著的那隻手,在耳際比出甩動的「六」的手勢。
我點點頭。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我待會打電話給她。
叔叔忽然用手敲了一下我的頭,說:「是稍縱即逝的!你要記住。」
「痛!」我忍不住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