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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死刑犯在春街監獄的沉思】
兩週後是聖誕節,四天後什麼也不是。我躺在鐵床上瞪著我髒兮兮的赤腳和缺了座墊的白色馬桶,蟑螂從地板上爬過的時候我已經不會再驚跳起來了。我注視牠們,就像牠們注視我一樣。
我閉上眼,緩緩呼吸。
我記得在大熱天割稻草卻什麼錢也沒賺到。我夢想著烤錫罐裡的花生,還有像吃蘋果一樣地吃著當令的蕃茄。我想像開著小貨車,臉上汗水淋漓,在那個我曾發誓一定要離開、沒有未來的地方。
我上個廁所、擤個鼻涕,或抽個菸,守衛都要做筆記。沒有時鐘。我永遠不知道天氣如何。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堵無邊無際的空白牆面。一個人快死的時候應該會有什麼感覺?
就像一首很悲傷、很悲傷的歌。我不知道歌詞,我記不得了。他們說事情發生在九月,那時的天空就像知更鳥的蛋,落葉紅似火。他們說城裡出現一隻失控的野獸,現在則又少了一個神智健全的人。
殺了我也無法殺死那頭野獸。黑暗是他的朋友,血肉是他的盛宴。當你以為夠安全、不用再小心的時候,正是你應該開始小心的時候,老兄。
一項罪惡引向另一項罪惡。
朗尼.喬.華德爾
***
把朗尼.喬.華德爾的沉思內容裝在皮夾裡帶來帶去的那個星期一,我一整天都沒看到太陽。早上我開車上班的時候天還是黑的,當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天也已經黑了。車前大燈的光束裡有小雨滴在旋舞,夜色苦寒,霧氣陰沉。
我在客廳裡生起爐火,眼前出現了維吉尼亞州的農地和陽光下逐漸成熟的蕃茄。我想像一個黑種年輕男人坐在小貨車燠熱的駕駛座上,不知那時他的腦中是否充滿了殺意。華德爾的沉思登在《里奇蒙時報─快訊》上,我把剪報帶去上班,以便把它加進他那份日漸增厚的檔案。但當天的事務讓我分了心,於是他的沉思還留在我的皮夾裡。我已經讀了好幾遍,我想是因為我十分好奇詩意和殘忍竟然可以並存在同一個心靈裡。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我處理帳單,寫聖誕卡,電視開著但調成了靜音。跟維吉尼亞州的其他公民一樣,每當有死刑犯排定處決日期的時候,我都是從媒體上得知是否要進行上訴,或者州長有沒有給予特赦。新聞會決定我接下來是上床睡覺,還是開車到城裡的停屍間去。
將近十點,電話響了。我接起來,猜想可能是我的副主任或者是其他部屬,他們跟我一樣,今晚的行程都還在未定之列。
「喂?」一個我不認識的男聲說:「我想找首席法醫,史卡佩塔醫生?」
「我就是。」我說。
「哦,很好。我是亨利哥郡的喬.特倫警探,從電話簿裡查到你的電話。抱歉打電話到家裡打擾你。」他聽起來很緊張。「但我們碰到些狀況,真的很需要你幫忙。」
「出了什麼問題?」我邊問邊神經緊繃地盯著電視,正在播廣告。我希望不是有什麼現場需要我去處理。
「今晚稍早的時候,一名十三歲的白人男孩走出北區的一間便利商店之後遭到綁架。他頭部中彈,另外也可能受到某些性侵犯。」
我心直往下沉,伸手去拿紙筆。「屍體在哪裡?」
「他在本郡帕特森大道上一家雜貨店後面被人發現。我是說他還沒死,目前昏迷不醒,但天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我了解這不在你的工作範圍之內,因為他還沒死。但他身上有些傷口真的很怪,我從來沒見過那種類型。我知道你看過很多種不同的傷口,也許你能知道這些傷口是怎麼造成的,又是為了什麼。」
「形容給我聽。」我說。
「有兩個地方。一個在他的右大腿內側,你知道,很靠近胯下的地方;另一個在他的右肩,很大塊的皮肉沒有了──被切掉了,而且這些傷口邊緣還有奇怪的割痕和刮痕。他現在在亨利哥醫院。」
「你要我去看一下嗎?」
「這樣就太好了。」他如釋重負地說:「你應該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傷口。」
「你想要我什麼時候去?」
「明天就行了。」
「好。幾點?越早越好。」
「八點整?我在急診室門口等你。」
「我會準時到。」我說。新聞主播嚴肅地盯著我。我掛上電話,伸手拿遙控器調高音量。
「……尤金妮亞,請你告訴我們州長那裡是否有消息?」
「如你所知的,比爾,」她說:「昨天在諾林州長的辦公室和州立監獄之間設立了一條專線。目前仍然沒有消息,這件事就已經告訴了我們,傳統上,州長不打算干預的時候就會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