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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想像一個怨嘆自己這麼早又這麼明顯地跨過五十大關的傢伙,住在長崎市郊,他的屋子位於一個街道陡直的町鎮。請看看這些蜿蜒的瀝青馬路,像蛇一樣爬上山丘,直到所有城市浮渣:鐵皮、帆布市招、瓦片,以及其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的東西,全都在這一面東倒西歪、雜亂無章的竹林籬牆前止步。我就住在這兒。誰?真的不誇張,我不算哪根蔥。我養成了各種單身漢的習性用來做為防線,也讓我能對自己說,其實,我沒犯什麼大錯。
我有個習慣:下班之後,盡可能不隨同事去喝酒。我喜歡自己稍稍獨處,回到家裡,在該吃飯的時候吃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超過六點半。如果我已婚,大概就不會堅持這樣的戒律,會經常跟他們一起應酬;但我並沒有(結婚)。我的實際年紀:五十六。
那天,因為我有一點發燒,於是比平常早回家。電車載我到街口放我下車時,應該還不到五點。我一手提著一個購物袋。星期中,我很少這麼早回到家;結果進門時,剎那間倒覺得自己像在闖空門。闖空門這個說法是太嚴重了些,但是……直到最近一陣子之前,我不在家時也不常鎖門;我們的社區很安全,而且附近住著好幾位老太太(太田、阿部、較遠一點還有其他的)整天守在家裡。當我手上東西多的時候,門不上鎖是很方便的。下了電車後,我只需走上幾公尺,推開拉門,就進屋內了。再花點工夫脫下皮鞋,套上拖鞋,把食物收進櫥櫃裡。然後,我就能坐下,鬆口氣。但是今天,我卻沒能擁有這番奢侈的享受:看見冰箱裡的狀況,昨天那股擔心突然驚醒。然而,當我打開冰箱門時,一切顯得很正常。所有東西都在原位,也就是說,早上我出門時擺好的位置。漬菜,豆腐,預備晚餐要吃的鰻魚。我仔細檢查了每一層玻璃棚架:醬油,蘿蔔,昆布乾,紅豆餡,保鮮盒裡的章魚刺身。底層架上,三角御飯糰不多不少是四個沒錯。兩條茄子也還在。我頓時感到輕鬆不少,而且我很確定,等一下,那把尺必然也會給我令人安心的結果。那是一把四十公分長的鋼尺。我在沒有刻度的那一面貼了一條白紙,然後把尺探入一盒鋁箔包綜合維他命果汁(維生素A、C、E),當天早上才開的。我等了幾秒鐘,讓果汁浸濕我的探測計,然後緩緩拉出。我簡直不敢看。八公分,結果顯示。果汁只剩八公分,而早上我出門時還有十五公分……有人喝過。然而我一個人住。
不安的感覺又開始翻滾冒泡。為了徹底問心無愧,我拿出小冊子,對照這幾天來的紀錄數據確認。沒錯,今天早上,的確是十五公分……有一次,我甚至打開冰箱門拍照,不過很快就沒再那麼做了。常常疏忽忘記,也怕自己太荒謬可笑……那時候,應該這麼說,我還只是淡淡起疑;但今天,已沒有什麼好懷疑的了。我又掌握了一項新證據,證實的確有人在搞鬼;這是兩個星期以來的第三次了。我這人很理性,不相信有妖怪附身到人家家裡充饑解渴吃光剩菜這種事……
第一次起疑是在幾個禮拜之前,但我很快就不把它當作一回事。可是沒過多久,微妙的疑心感受又回來了,像一群傍晚在空中嗡嗡振翅的小蒼蠅,你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牠們就已經飛遠。一切都起因於確定自己買了某項事物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時的第一個反應當然是懷疑自己記錯。我們很容易以為自己真的曾把某件商品放進超市購物車,但其實只想了沒有做。多想把記憶力不好怪罪給疲累就算了……對,疲累,有什麼事不能怪到它身上?!
第二次,很幸運的,我有把收據保存下來,可以確認並不是我一時昏頭:沒錯,我確實買了那條忽然不翼而飛的魚。然而很難單憑此事做出明朗的結論,把一種莫名其妙的迷惑強行當作某種解釋。我大為震驚。某種程度而言,我的冰箱相當於我的未來,不斷重新循環:在裡面等著我的各種分子,以茄子或芒果汁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的形式,提供我接下來幾天所需的能量。我的細菌、毒素和明天的蛋白質都在這個冰冷的箱子裡耐心等候。想到有隻陌生的手,不時拿走幾樣東西,指染即將成為的未來之我,我陷入深深的煩惱倉皇。其實還更糟:我因而反感作嘔。那是一種不折不扣的強姦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