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武士

十二月中旬的天空雖然晴朗，吹在身上的風卻很冰冷。

我拜託東寶文藝部職員幫忙調查關於武士的各種資料，文藝部職員立刻行動，並將結果報告給本木莊二郎。本木來電要我去聽調查結果。我心想這是黑澤先生提出的疑問，應該跟黑澤先生一起聽才對，便請本木莊二郎到黑澤府說明。

先到黑澤府的我，雙手湊近了大火爐，才剛在黑澤先生對面坐下，就看到小個子的本木莊二郎急急忙忙地趕來，鼻頭因為寒氣凍得發紅。
「哎呀，我來遲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本木坐在我們之間，形成三人各占一方的狀態，我們立刻切入正題。
「關於武者修行呢……是室町末期到戰國時代的一種現象，武者即便沒有錢也能自由地在全國走動。」黑澤先生和我都靜靜聽著。
「因為只要到別人的練武場與人比劃，就能享用晚餐，隔天一早還能拿到硬飯糰。硬飯糰是將煮好的米飯放乾燥，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加熱水泡成軟飯。所以武者只要在當天晚上到達下一個練武場就行了。」
「隔天能找到練武場就沒事，萬一沒有，又該怎麼辦呢？」我提出疑問。
「那也無所謂呀。去廟裡就行了。」
「廟？」
「沒錯，畢竟是沒有旅店的時代。對於四處漂泊的旅人，寺廟會提供庇護。所以只要去廟裡就會有飯吃，還能借住一宿，隔天一早出發時也有硬飯糰可拿。」
「那要是找不到練武場也找不到寺廟，該怎麼辦？」我又接著問。
本木莊二郎依然老神在在。
「從室町末期到戰國時代，全國各地的治安都不好。那是常有盜匪山賊出沒的時代。所以到了某個村莊，只要一個晚上不睡，幫忙看守隨時可能來犯的盜賊，不管哪裡的農民，都會讓他們吃飽的……武者離開的時候還會拿到硬飯糰。」

我心頭一震，立即追問：「你是說農民雇用武士？」
「沒錯。」
那瞬間我看了黑澤一眼，受到強烈衝擊的黑澤也看著我。我們四目相對，無意識地彼此用力點了下頭。
「就是這個。」黑澤明低沉地說。
「就是這個了。」
我們的舉動讓本木莊二郎有些詫異，神情緊張地觀望著。
「武士的數目……農民雇用的武士數目要設定多少人呢？」我向黑澤先生確認。
「三、四個太少，五、六個到七、八人吧……不，八個太多了。七個人，差不多吧。」
「武士就決定七個人。」
「好，就是七武士。」
黑澤明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半空中。
看到寫劇本的兩人那彷彿發現獵物、露出尖銳牙齒正蓄勢待發的模樣，原本神情緊張的本木莊二郎露出笑容。從我們的對話中也約略聽出主題設定和故事。農民雇用武士，戰勝了前來襲擊的山賊……主題和故事簡短又完整，而且題材前後一致，可以說是萬中選一的難得故事。

這個作品可以孕育出相當有趣的故事內容。

「橋本！」黑澤先生提高音調對我耳提面命。彷彿騎師在大聲激勵進入閘門準備比賽的馬匹。
「不要想著要寫得多完美。初稿只要列出必要的故事就好。」看到我點頭，他又接著交代。
「還有這個劇本會有許多動作戲。動作戲的說明如果太多，會容易混淆。所以如果是需要一連串文字來說明的場面，就不要用跟劇本內容一樣的現在式，乾脆都改成過去式的小說體，知道嗎？」

熱海的水口園是高級旅館，特色是擁有許多獨立小木屋，幅員廣大的庭院裡種有許多樹木。昭和二十八年一月，我和黑澤先生一起住進水口園的小木屋。一年前，我們在箱根仙石原的仙鄉樓閉關寫《生之慾》，但仙石原太過寒冷，所以這一次黑澤先生和本木莊二郎商量後，選擇了溫暖的熱海。小國先生的行程太繁忙，無法配合約定的日期，情況又是和寫《生之慾》時一樣，只有我和黑澤先生先到水口園報到。

一夜過後，第二天是正式開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