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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朝的陣痛
一、晚近歷史之起始
無論是哪個版本的歷史書上,鴉片戰爭都被標注為中國近代史的開端,在眾多史家的筆下被反覆闡釋。這一原本只是一場平常的戰爭失利,由於史家的過度闡釋與反覆渲染,成為中華民族近代史恥辱的首頁。自此如眾多史家所控訴的血淚斑斑的近代史開始了它在十九世紀中後期慘烈的進程。而那場因為毒品貿易為藉口的戰爭所具備的深遠意義,在後世被蓋棺論定,地位已經無法被撼動,乃至於被猜疑。
然而鴉片戰爭雖然有其無法抹卻的意味,卻不足以標記整個近代紛繁複雜的歲月,如果對十九世紀的中國作縱向的俯瞰,便會看到中國的血管在世紀初便已呈現出不祥的淤塞。十全老人撒手而去的時刻並非象徵著一個盛世王朝的結束,它只是成為聖祖康熙帝巨翅下的蔭蔽最終崩毀前的一個短暫的插曲,十全老人離開後不久,陪伴了他與他的王朝幾十年的和珅被投入天牢,清朝末年的餘暉終於喪失了他的最後一絲光亮。
以十全老人與和珅來注解盛世崩潰的尾音,這無疑帶有難以言說的直覺或是偏見。如果從時代的進程回溯乾隆朝六十年的風貌,會發現這個時代已經失去了他的靈魂與重量。以乾隆來注解這個時代,會使得盛世背後的沒落展現出它在萌芽時期殘酷而真實的圖景。
或許盛世背後的沒落在康熙朝便已初現端倪。儘管聖祖皇帝費盡心機網羅漢族知識份子為其所用,並以此製造「滿漢一家」自欺欺人的政治局面,但其深層的危機在他在位初年便已暴露無疑。「明史案」雖非康熙一手促成,但當時的權臣鼇拜無疑成為「明史案」的罪魁禍首,這一殺雞儆猴的文字獄,給歷史的天空增添了一道無法抹去的血痕,也由此拉開了盛世危機的序幕。在現代知識份子以現代社會學角度看來,一個社會對於言論的包容彰顯了這個社會的成熟和自信。清王朝處在封建社會衰朽的末年,這個王朝雖有所謂康熙盛世華美的遮蔽,卻無法掩飾其破敗的末世氣象。文字獄與其說是文化上的專制政策,不如說是末世王朝最後的垂死掙扎,而這一掙扎雖然被歷史所詬病,卻在政治上平息了明末文人曾經試圖展開的反抗,除了極少數學人隱居著書批駁君主專制等封建痼疾之外,康熙一朝的文治達到難以置信的安寧與肅靜,同樣在政治上的高壓所造成的學界的喑啞與沉默,以訓詁考據之學的興起展開了它的另一種艱難的生存。
康熙過後的雍正是個爭議頗多的皇帝。這位依靠不正當手段獲得至高無上君權的帝王,無論當時還是現世都經受著巨大的考量與猜疑。雍正個性陰騭,天生與人不和,這一人生的悲劇似乎可以佐證他的處世之道。對於意識形態的高壓控制,對於知識份子忽冷忽熱的態度,都讓這位君主的身上罩上了一層令人觀之頓生不祥之感的薄紗。儘管後世精明絕頂的歷史學家或是經濟學家精打細算地用資料告訴民眾這位君主在世時對於社會的貢獻不比他的父親遜色,然而這僅僅是他們試圖用經濟賬掩蓋政治賬的一種無恥的策略,是片面的「以經濟為中心」壓倒一切的荒唐而不負責任的言辭。如果說康熙一朝的文字獄是天空中掠過的幾片灰燼,那麼雍正一朝的文字獄便是夏日雷雨來臨前黑雲壓城的恐怖,這一歷史上慘白而血腥的時代,在末世的黑暗中顯得如此猙獰與突兀,而這一令人無法正視的年代,也加劇了乾嘉學派更加絕望而瘋狂的發展。這些學人在特定的歷史時代所作出的文化抉擇,帶著如屈原《離騷》般慷慨的悲壯氣氛與悲劇色彩,在發黃的書卷之中沉入歷史陰沉無邊的黑色隧道,一去不回。
以灰燼與烏雲比喻康熙朝與雍正朝的文字獄,以此來反觀乾隆朝的文字獄,累累的血案讓人無法正視與呼吸。如果說康熙朝的文字獄只是針對知識份子,雍正朝的只是殺一儆百的話,乾隆朝的文字獄幾近達到了瘋狂的程度,無論是達官貴人或是販夫走卒,只要言語之中有關清朝或是與「清」、「胡」、「滿」之類敏感的字眼有諧音或是有聯繫的字詞,統統要經受嚴厲的審判。或許正是因為末世宿命般的悲涼意味,乾隆一朝的學界終於被考據訓詁之學佔領。學界的沉默換來的是君主更加無恥的文化殺戮。《四庫全書》的編纂貌似文化上的搶救工程,實質上是另一種方式的焚書。編纂過程中銷毀的所謂禁書成千上萬,千年之前秦始皇所用的荒謬而無知的手段在千年之後如輪迴般堂而皇之的上演。它記錄的不是千年以來中華文化的四部大典,而是華夏文明的累累血債,自此末世終於耗盡了它在文化上的最後一絲命脈,只能在黑暗中靜靜承受將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