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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雷先生的怪亭子〉
我太太說,她實在沒見過這麼醜的東西。
我必須承認她說得對。這在我們之間不是經常發生的事。自從艾蓮娜步入中年後期(我得說,那過程就和葬禮隊伍走在墓園裡一樣輕鬆優雅),她愈來愈難忍受不同的意見,而想也知道,我的看法常常與她不同,因此只要兩個人意見相同,不管對什麼事情,都值得大肆慶祝(即使沒說出口)。
諾頓宅邸是很棒的買賣。這棟十八世紀晚期的鄉間莊園擁有幾座庭園和五十畝上好土地,建築精雕細琢,原本會是完美的家,因為它小得容易照顧,又大得讓我們白天可以很久見不到對方。可惜就如我太太說的,庭院盡頭的那個蠢玩意兒和宅邸其他部分完全不同,幾根素面方柱子外加白色圓頂和十字架,蓋得又醜又粗,要進去沒有階梯,只能從基座邊爬上去。就連鳥也不會靠近,全都停在旁邊一棵橡樹上,像一群參加教區舞會的老處女緊張得吱吱喳喳。
據仲介說,這個蠢玩意兒是之前一位名叫葛雷先生的屋主蓋的,以紀念過世的妻子。蓋出這種東西,我想他應該不是很愛妻子的人。我通常不是很喜歡我太太,卻也不至於厭惡到弄出這樣一個大怪物來紀念她。最起碼,我會讓邊角平滑一點,在屋頂擺一隻龍,以緬懷離去的她。亭子的基座有一點毀損,是前任屋主艾里斯先生弄的,但他似乎背棄了最初的衝動,決定將基座修好,重新粉刷。
總之,那建築真是怵目驚心地刺眼。
我起先的直覺是把這醜東西拆了,但幾週過去,我慢慢覺得這華而不實的亭子蠻迷人的。不對,不是迷人,應該說我開始感覺它有一個我尚未猜透的目的,在我多了解一點之前就擅自動它,是不明智的作法。為什麼有這種感覺?這得回溯到我們剛搬進諾頓宅邸五週左右發生的一件事。
那天,我拿了一張椅子擺在亭子空蕩蕩的石頭地板上。夏日晴朗,亭子裡既能遮蔭,望出去的景色也很宜人。我坐下來正準備看報紙,忽然發生了一件奇怪至極的事。地板動了。彷彿石頭一瞬間從固體變成液體,而一道看不見的浪濤從某處傳來。陽光變得蒼白微弱,四周景色也裹在飄忽的陰影中。我感覺彷彿被病床上拿來的紗布纏住眼睛,因為我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我猛然起身,感覺有一點頭暈,接著看見林子裡站著一個男的,注視著我。
「嗨,」我說:「請問有什麼事嗎?」
那人個子很高,一身粗呢裝扮,臉龐削瘦發黑,兩眼格外醒目,我覺得他明顯帶著病容。我發誓聽見他說話,但他的嘴唇卻沒有動。他說:
「別動亭子。」
嗯,我得承認,儘管我驚魂未定,還是有一點惱火。我不習慣陌生人這樣對我說話。就連艾蓮娜也懂得用「可以麻煩你……?」修飾,偶爾還會加上「請」或「謝謝」緩和衝擊的力道。
「嘖,」我說:「這片土地是我的,您沒資格命令我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再說,您又是哪位?」
但他只是重複剛才那四個字,混帳。
「別動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