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第四章)

墨西哥的幸福：幽默與慶祝
在探究墨西哥的幸福前，我們必須先承認，墨西哥是世界上貧富最懸殊的國家之一。在美國，收入排名在前10％的人是排名後10％的人的10倍。在墨西哥則是35倍。

然後還有治安問題。在墨西哥，每年都有數百名員警在緝毒戰和猖獗的綁架案中殉職。我待在這兒的這一星期，兩名高級員警在新萊昂州被暗殺了，他們被銬在一個鐵絲網上，頭被打爆；持槍的人還闖進了報社的辦公室，一名記者身受重傷。《世界價值觀調查》顯示這個國家的人民對警察普遍不信任。60％的墨西哥人稱他們對政府的信任度「不高」，或者「壓根兒就沒有」，對員警更是如此，大約有70％的被訪者稱他們根本不相信警察。

一位女士向我講述了她在書店裡被槍指著遭劫的故事。「我甚至都沒報案，」她說，「我知道根本沒用，只會讓我在警察局裡浪費八個小時，因為只有大約5％的犯罪案件會被提起公訴。警察就是濫用職權，或者壓根兒說就是無能。」她說，有一次全家在周日聚餐(按照當地的說法叫sobremesa，就是在桌旁邊吃邊聊、消磨時間)時，大家都在討論治安。「每個人都有被搶劫或是家裡被破門而入，甚至被毆打的經歷。」她說。

那麼墨西哥人都怎麼應對呢？有個笑話可以透露一點線索。

為了找到世界上工作效率最高的員警，某地舉行了一場比賽。比賽中，先讓一隻兔子跑進森林，然後看哪國警察能用最短的時間找到。結果，美國聯邦調查局花了三個小時找到了，德國警察花了兩個小時，英國只花了一個半小時。五個小時之後，墨西哥警察還是沒有找到兔子。又過了一個小時後，墨西哥警察出現了，拉著一頭淚流滿面驚恐萬分的大象。裁判對墨西哥警員說：「這隻不是兔子。」大象聽到這個，馬上跪了下來說：「求求你們別再打我了，我就是兔子，不行嗎？」

哭是沒用的，所以我們笑
為了理解墨西哥人的幽默對這個國家的幸福所起的作用，我找到了墨西哥最著名的小丑演員維克托 (Victor Trujillo)。他常在電視上露臉，小丑形象家喻戶曉。

維克托告訴我：「墨西哥式幽默就像大笑療法一樣。和其他國家不同，在墨西哥，幽默並不是嘲諷他人的工具。」他解釋：「我們不嘲笑印第安人，不嘲笑黑人和同性戀者。在這裡，幽默是我們被逼瘋前僅存的一些東西。我們並沒有多大的權力，所以我們嘲笑那些有權力的人。在這裡，幽默就像是一支止痛軟膏。」他說話的時候喜歡打手勢，雙手飛舞。像是在嘲弄那些當權者──是這些人逼著這個社會要學會忍受和面對。

「哭是沒有用的，所以我們笑。」他說。

比天堂更幸福的地方
墨西哥首要工業區新萊昂州的首府蒙特雷(Monterrey)以西五十英里處的薩爾提略市(Saltillo)位於奇瓦瓦沙漠中，是一個涼爽宜人、陽光充足、海拔很高的綠洲。它最近剛剛被墨西哥一家有名的商業雜誌評為「最宜居城市」，憑藉的就是當地殖民地時期的建築、珍稀的鳥類、沙漠博物館以及北方風味的美食。薩爾提略市的人口只有五十萬，卻有著這個國家最高的人均年收入一萬四千美元。

我來這裡是為了見一位報紙專欄作家、幽默大師阿曼多(Armando)。也有人叫他El Catón(意為「智慧之人」)。從我到達墨西哥開始，就不斷聽到有人談論他。他在墨西哥相當有名，即使是在嚴肅的學術界也是如此，因為他對墨西哥東北部的文化非常瞭解。阿曼多學過法律，當過老師，四十多年來他撰寫的專欄刊登在一百五十多種報紙上。他周遊過世界，見過美國前總統雷根，作品多次獲獎；他毫無疑問是最著名的墨西哥作家。

「你知道資料顯示這裡是北美洲最幸福的地區嗎？」我問。
「我一點兒都不吃驚，」他答道，「他們說，上帝如果看到來自薩爾提略的人出現在天堂門口時，也會有點兒緊張呢！」
「為什麼？」
「因為他知道天堂還不如薩爾提略呢。」

慎重考慮之後的放浪形駭
他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回歸嚴肅的正題。

「我們住的地方周圍都是沙漠，所以不得不自給自足，也非常依賴鄰居，尤其是家人。我們不得不努力工作以求生存，當然這一點也是受原住民的影響。」墨西哥北方的印第安人是齊齊米卡遊牧民 (Chichimecas)，他們每年會舉行一次大型的晚會，喝玉米發酵製成的酒，跳舞、做愛、喝酒、吃肉，直到醉倒在地上為止。後來，當西班牙修道士來到這裡時，曾經勸這些遊牧民放棄這一習俗，但是被斷然拒絕了。阿曼多說：「工作已經夠辛苦了，為什麼還要放棄享樂呢？我們把這些理念也融入了自己的文化。所以，我們幾乎慶祝一切事情，母親節、父親節、教父節、聖人節、亡者節，每週都有節日。我們製造讓大家可以在一起的理由，我們知道如何把工作和享樂融合在一起。」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太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灑落在桌子上。阿曼多合著雙手，透過眼鏡看我。「你能多談談墨西哥人的信仰和家庭嗎？」我問。「在這裡，如果不提起這兩個因素，很難討論幸福。」

「當然。你得信點兒什麼才能讓自己幸福，」他答道，「你需要相信一些比你自身更強大的東西，一些超越你的東西，這會給你希望，也是幸福的一部分。你的身體需要陪伴，但你的靈魂也需要陪伴。而這，就是上帝的陪伴。我認為一個無神論者很難有靈魂陪伴。如果我們沒有信仰、希望和愛的話是活不下去的。這是我們從長輩那裡知道的。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如此。如果我們只為自己活著，是不會幸福的。」

「有人問一個農民你在幹什麼？農民回答我在耕地。你為什麼要耕地？為了播種。為什麼要播種？要收割小麥。為什麼要收割小麥？為了做麵包。為什麼要做麵包？為了活著。為什麼要活著？為了耕地。」

「你看到這種惡性循環了嗎？」他問我，「但是如果你問一個這裡的孩子她為什麼摘花，她會說：為了擁有美的事物。為什麼要擁有美的事物？為了紮成花束。為什麼要紮成花束？為了送給聖母。」

「如果你只考慮自己，你的困境將是無止境的──身體出現疼痛，車子需要修理，存款不夠多，解決了一個問題，總會出現一個新的問題。但是如果你開始擔心的是別人的問題，你就會忙得沒時間看見自己的麻煩了。這就是為什麼我認養大約一百個孩子的理由了。」

我聽過阿曼多默默支持這些慈善活動。儘管這裡可能是北美洲最幸福的地方，但還是有很多人缺衣少食的。薩爾提略市外的一個小村子波特雷羅 (Potrero)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那裡的人們必須為地主打工，以換來微薄的工資；或是得在貧瘠的土地上勞作，換來少得可憐的農作物。長期以來，很多人處於挨餓狀態。

幾年前，阿曼多注意到這些，但是他不可能幫助整個村莊，於是他從年輕一代入手。他和妻子建了一所簡單的房子，雇了一個營養師來給孩子設計能夠滿足他們營養需求的午餐，還說服當地的媽媽們來這裡幫忙。現在每天中午，一百多個孩子和八位老人都會來這裡吃一頓飯。許多母親也自願來這裡做飯、招待、打掃。自此之後，這裡的孩子們的數學、科學成績甚至運動能力，全都超過了周圍村莊裡的孩子們，僅僅是因為阿曼多慷慨的「一天一頓飯」。

「我們擁有的這麼多，但他們幾乎什麼都沒有，」他指的是村民們，「這是一種說謝謝的方式。我們並不需要得到什麼回報，這對於一個富人來說不是什麼大事。」

一個富人？
阿曼多的收入根本比不上美國的中層主管。

「我們的富裕並不是說有很多錢，」他說，「我們很富裕是因為我們的需求很少。我們還很喜歡慶祝。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我們就自己創造一個。有一些人永遠不會開心，那是因為他們想要的太多。」

阿曼多留給我的最後一點人生智慧，是他祖父的幸福祕訣：

喝酒，但是不要喝醉
愛，但是不要嫉妒
吃飯，但是不要貪多
從不爭辯
而且，偶爾，在慎重考慮之後，可以放浪形骸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