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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遙不可及的地方,她像個魂不附體的女巫猖狂舞動;旋風捲起她那鑲著荷葉邊的衣裙,儘管歇斯底里,仍無法抖落那兩株棕櫚樹上堅厚如石的塵土,它們彷彿死囚般在空中高舉兩隻臂膀。

夜,潰不成軍、倉皇逃離,來不及帶走游絲般的氣息,隨即被熱浪吞噬殆盡。接近中午之後,老鷹已提不起勁盤旋在獵物上方。那些平時把瘦骨嶙峋的羊群趕到山腳下的牧羊人也消失無蹤。方圓數里內,除了三五個隱藏在簡陋瞭望臺裡的哨兵,不見人影。滿目荒涼,死寂一片。

阿富汗境內只有戰場、競技場與墳場,人民的祈禱早在槍林彈雨中化為碎屑;每到夜裡,群狼哭嗥,而風,當它揚起時,便將叫化子的乞討聲吹送到空中,與烏鴉的嘎嘎聲融成一片。

天地萬物似乎受到不知名的魔法詛咒,遍地著火,化成石塊,接著被剜、扒、鑿,像遭到腐蝕,刨削出來的土石又恣意鋪在壞死的土地上,並輕易地豎起了石碑;接著,飽受焚風恣虐而一毛不生的山腳下,赫然矗立著喀布爾—甚至該說一個將亡之城的殘山剩水。

道路千瘡百孔,丘陵草木無生,地平線灼燙白熱,槍閂扳開發出咯啦聲,一切面目全非,回不去從前。城牆坍塌、生靈塗炭,漫天塵埃壓垮果樹、蒙蔽視線、僵固心智。這裡那裡,蒼蠅的嗡鳴和死去動物的腐臭味,更為這片荒蕪的景致增添某種萬劫不復的東西。世界似乎在潰爛中,而壞疽選擇在這裡—在這塊普什圖人生活的地方—繁殖。同一時間,人的良知與心靈隨著大地逐漸成為荒漠而日益乾涸。

不再有人相信降雨的神蹟、春天的瑰麗,甚至是溫煦明天的可能;每個人都發了狂,背著白天面對黑夜。庇佑蒼生的聖人被革職去銜。先知已死,其幽魂則被釘在孩子的額頭上……

然而,也是在這裡,在這處處皆是死寂的石堆與無聲的墳場,在這片土地枯竭、人心冷漠的地方,猶如蓮花綻放於汙泥上,誕生了我們的故事。

第一章

阿堤喀.舒卡朝著四周衣衫襤褸的人潮揮舞鞭子,殺出一條路,人潮於是像一堆落葉盤旋飛舞,散落在市集攤位之間。他遲到了,不過沒辦法加緊腳步。他像置身蜂窩裡,雖惡狠狠地抽打鞭子,仍然嚇阻不了人潮。那一天是市集日,每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阿堤喀也心神恍惚。

城裡各個角落都攢聚了乞丐,他們像浩浩蕩蕩的浪潮洶湧而至,跟馬車夫和湊熱鬧的路人搶奪地盤;空氣中瀰漫著腳夫的汗臭和食物的腐敗味兒,廣場上熱氣逼人,幾個全身包著髒兮兮布卡的女人,孤魂野鬼似的見人就伸手乞討,或討到一枚銅板,或惹來一頓咒罵。當這些女乞丐死纏爛打的時候,非得抽出鞭子才能趕得走,但她們稍事歇息後便又重新出擊,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乞討聲。

有些女人則背著鼻孔黏滿蒼蠅的幼童,絕望地聚攏在水果攤旁,一面唸唸有詞,一面窺伺著顧客籃子底下腐爛的番茄或洋蔥,希望那些人發現後扔掉它們。

「走開。」販夫朝她們咆哮,同時擎著一根竹竿在她們頭上使勁揮舞,「妳們製造髒亂,又把各種病菌帶到我的攤位上!」

阿堤喀.舒卡板著臉,瞥了手錶一眼,行刑的劊子手應該在十五分鐘前就到了,而他,他還在路上,氣急敗壞地推開路人、打散四周的人潮。他也用力鞭打一群老翁,但是鞭子之於他們,就像在人群中走失小姑娘的啜泣聲,同樣不痛不癢。後來阿堤喀順勢鑽進一部卡車開出的缺口,才好不容易來到一條不那麼擁擠的陋巷,一瘸一拐地奔向一棟詭異地矗立在一片廢墟中的大型建築。它原本是荒廢老舊的救護站,長期遭人破壞,當塔利班打算在這一帶公開行刑的時候,便讓它充當臨時監獄。

「你死到哪裡去了?」一個大鬍子一邊把玩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一邊吆喝道。「我一個鐘頭前就派人去找你了。」

「卡珊姆.阿布杜爾.賈巴請原諒我。」阿堤喀一口氣吐出這句話。「我不在家。」

然後,他忿忿不平地說:

「我在醫院。我帶老婆去急診。」

卡珊姆.阿布杜爾.賈巴根本不太相信,怏怏地嘟噥起來,同時指著手錶,要阿堤喀知道,大家等他等得很不耐煩。阿堤喀縮著脖子,朝偌大的建築物走去,有幾個全副武裝的人早已蹲在大門兩側,等候他的到來。

這時其中一個拍拍屁股站起來,走向停在二十餘公尺外的敞篷小卡車,然後跳上駕駛座,車子隨即發出隆隆的引擎啟動聲並開始往後退,最後停在監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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