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頁數 1/2
第一章:死亡的現象
死亡是什麼況味。
自有人類以來,那是我們始終在問自己的問題。過去幾年來,我也一直有機會在廣大的觀眾前面提出該問題。我所面對的團體來自各處,從心理學、哲學和社會學的課程,到教會、電視觀眾和社團,乃至於醫療協會。基於這些公開場合的經驗,我可以說,這個主題總是讓人百感交集,無論是什麼情緒類型的人,或有過什麼樣的生命歷程。
但是,儘管死亡是我們關心的問題,對大多數人而言,卻不知從何談起。原因至少有兩個。其一主要是心理和文化的因素:死亡是個禁忌的話題。或許我們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和死亡的任何接觸,即使是間接的,總是讓我們想到自己終究要死,感覺死亡近在咫尺,更真實也更可信。例如說,大部分的醫學系學生,包括我自己,第一次踏進解剖實驗室,即使是和死亡遠距離的相遇,也會覺得非常不安。就我而言,如此反應的原因現在看來廓然明白。回想起來,問題不完全在於我所看到的那個老師的大體,當然它的確讓我很不自在。我在解剖檯上看到的,是我自己死亡的象徵。無論如何,即使只是前意識,我心裡難免會浮現一個念頭:「我也會有那一天的。」
同樣的,在心理層面上,談論死亡也可以被視為間接地接觸它。許多人會覺得,談到死亡無異於在心裡召喚它,讓死亡現前,而不得不面對自己難逃一死的事實。於是,為了免於心理的創傷,我們決定盡可能地規避該話題。
難以啟齒談論死亡的第二個原因則複雜許多,因為它植基於語言的本質。人類語言裡的語詞大多指涉我們經由身體感官經驗到的東西。然而,死亡是在大多數人們意識經驗以外的東西,因為幾乎沒有人曾經見識過它。
如果我們真的要談論死亡,就必須放下社會禁忌,以及因為我們不曾經歷過它而產生的根深柢固的語言學兩難。而我們最後總是選擇以委婉的類比去談論它。我們將死亡比擬成生活經驗中比較愉快的事,或是我們熟悉的事。
最常見的類比,應該是死亡和沉睡的比較。我們告訴自己,死亡就像是睡著一樣。這個語言意象經常見於日常的思考和語言裡,以及各個文化和時期的文學裡。即使在古希臘時代,顯然也相當普遍。例如在《伊利亞德》(Iliad)中,荷馬將沉睡稱為「死亡的姐妹」,在柏拉圖的對話錄《辯護篇》(Apology),蘇格拉底被雅典陪審團判處死刑,他說了以下的話:
(如果說,死亡只是無夢的睡眠,)那真是美妙的收穫了。如果要一個人找一個無夢沉睡的夜晚,和一生中其他的日日夜夜做個比較,要他仔細想想,一生中有多少個日子比那個夜晚更幸福的,我想……任何人都會發現那樣的日子屈指可數。如果死亡真的就像那樣,我就會覺得那真的是一種收穫,因為如果你如此去看,整個時間也不過是一個夜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