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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魔法
他日夜思念著她。可她也想著他嗎?這個問題,馬提厄每天早晨躺在臥房裡抬眼望著灰色天花板的時候,都忍不住要問自己。這一大片灰色,隨著時間和光影不斷變化。他躺在床上,在記憶裡搜尋一些清楚的影像或精確的字句,好讓自己緊緊依附在上頭。她的面容突然在眼前浮現,笑意盈盈,清晰可見。他看見她的眼睛湛藍如地中海,盪著微風,漾著詩歌,伴著遠方海浪的樂音。她柔軟的嘴唇線條迷人,彷彿發出親吻的邀約。他想像自己輕撫她的頭髮,摩挲她的頸背。他的枕頭依舊浸潤在她難以捉摸的香氣裡,他暗自發誓永遠不要再洗這兩個枕頭套,除非她的頭再一次枕在上面。
他的腦子總是在構思該如何帶給她驚喜。這樣似乎還不夠,有兩個問題始終縈繞在他腦海裡:她在做什麼?她快樂嗎?每次他開始想像答案,腦子裡就會襲來一陣暈眩。最奇怪的是,他甚至從沒想過要逃避。對他來說,這些問題就像無從抗拒的命運,是他無法擺脫的現實。
不過,只要一起床,馬提厄無論如何都會找回自己機械性的習慣:音樂、熱巧克力、營養穀片、報紙。他看報總是從最後一版往前翻,最先讀的是文化版,最後以政治新聞版作結束。他已經不再透過這副兼具敘事和犬儒色彩的有色眼鏡理解世界了,他看報是為了尋找一些小故事――可以改變我們的目光,可以讓我們繼續作夢的那種小故事。他在報紙裡尋找這些真實的故事,尋找這些充滿膽識與勇氣的見證,尋找人性光輝的爆發。十一月三日這天早上,馬提厄碰巧看到一整版名為「本日故事」的插頁,撰稿人是一個姓氏難以發音的美國記者。故事說的是一個加薩的動物園,在以色列最近一波的軍事攻擊中,斑馬因為缺糧而餓死,之後,動物園的園長為了填補這個空缺,用一個法國牌子的染髮劑(在他眼裡,法國牌子是最好的)把兩頭驢子染成黑白的,而這家動物園的名字很諷刺地(或者該說很奇蹟地)就叫做「歡樂動物園」。這位名叫馬哈茂德‧巴爾古提的園長希望這麼做可以讓孩子們繼續有夢。孩子們其實沒有受騙,他們是故意相信的。馬提厄感到一種無邊的幸福,他被這個人深深感動了,他該是花了幾天幾夜的時間才把驢子變成斑馬,為的是對全世界和他的以色列鄰居發出吶喊:他永遠不會認輸。動物園的園長其實很明白這樣的道理,少了魔法,生活就什麼都不是,少了烏托邦的夢想,就是犬儒主義的勝利。馬哈茂德靠著一個人的力量,把希望重新帶給人類。
馬提厄兩手捧著熱巧克力的碗,放慢呼吸,閉上眼睛。接著,他像個在篩網裡發現金塊的淘金客,虔誠地將那頁報紙撕下,小心翼翼地折好,再放進書房的保險箱裡。完成這個儀式之後,他又讓自己在這位巴爾古提先生的神奇能量裡沈浸了幾分鐘。巴爾古提――用驢子療癒人心的醫師,用驢子變戲法的天才魔術師。
在浴室的鏡子前,馬提厄禁不住又想起她。他努力壓抑自己,才忍住沒拿起她忘在浴室的口紅,在鏡子上塗寫她的名字。
她應該也會對這樁易容頂替的高貴行動很有感覺吧,而且她應該也明白,為什麼這個單純的小故事會引起他這麼大的共鳴。馬提厄知道,她就是因為這樣才愛他,因為他繼續把那些對別人來說毫無價值的剪報和罕見的故事收進保險箱裡。他們兩人的連結直接又緊密,因為他們看待這個世界的目光是相同的。他們完美的默契讓他感到驚愕,彷彿是某種早已設定好的程式。
他無意識地喃喃著她的名字,一連三聲,像三枝箭同時射中同一個靶心。這個名字有兩個音節,在他腦中、在他心裡畫出一個完美對稱的線形。這個名字,讓他看到情慾、性感的曲線,讓他聽見某種救贖的聲音、某種通關的密語、某種承諾。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