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奧撒南醫生給這個婦人一個最後的指示與說明，這婦人站在他的對面一張搖動不穩的床邊，在這床上躺著的，是她身體發高熱的丈夫。

他說：「您是一位很好的護士，哲美恩夫人。但是當心別把自己累壞了，能不能找一個鄰居幫您的忙？」說著，他小心地把身體挺直一點，因為他的身體高大，而那頂樓的天花板卻非常的低。

這位婦人帶著相當失望的口氣，說：「我要試試看，大夫。」

這位內科醫生轉向那椅子，在那椅子上，他掛著他的大衣，哲美恩夫人很快地從床邊繞過來，把這件有多層披肩的，完全像女人裙子一樣的長大衣拿起來，遞給他。

在他聳著肩膀，穿上那大衣的時候，她說：「大夫，我們要如何感謝您呢？只有好天主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償付這筆醫藥費。但是您仍然這樣熱心地來看我們，而且又是在這個時候！您是全里昂市內最慷慨大方的人了。」

醫生從他的背心口袋中，用力的取出他的大金表，好像要岔開這婦人的話題，大聲驚呼：「噯呀！天哪！已經六點鐘了！」他從半夜就一直在照顧著這個病患。

他朝著這間陋室的一扇小窗戶看去，白晝的第一道微弱的亮光，已隱隱出現。那玻璃窗已經破了，用一塊破布填塞著破洞，免得那下了一整夜的三月寒雨飄進屋裡。他沉思了一會兒，接著說：「夫人，我只要一個報酬 ──您的祈禱。我最幼小的小孩，已經接近死亡邊緣。我感覺到，除非奇蹟出現，否則他的生命難保。」

「啊，大夫，一定，一定。我一定不斷地為他祈禱，就如同我為我的丈夫祈禱一樣……噯！想想看，您顧不得自己的孩子，竟老遠地來照料我們！」

「對他，我已束手無策。」醫生說：「再說，您先生的健康也是我的責任。今天晚上我要再來，或者，」──他停頓了一會說，感到一陣不吉祥的徵兆，使他心痛難言──「如果我不能來，我會派一個同事來。」

他的手在顫抖，拿起一根小蠟燭，在屋裡唯一的蠟燭上引了火，然後把他燈籠內的蠟燭點亮；在這住屋的樓梯上，他需要一道亮光。

他慢慢地把燈籠關好，恢復了鎮靜之後，繼續說：「夫人，同時讓我的小菲德列分享您的祈禱。哲美恩先生是一個強人，以他身體的活力，應該很快就會康復的。但是只有全能的天主能救我的兒子。」

他靜靜地鞠躬告辭，然後走下那五個階梯的樓梯，走到了街上。他手提著燈籠，往前走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當他走到那圓石子鋪成的路面時，大雨傾盆，就像無數條小河流從天上流下來一樣。他把燈籠內的蠟燭吹熄，然後沿著那狹窄的街道，走回家去。

他的心情沉重，心痛如絞，帶著一種死亡的預感。他自言自語，現在，小菲德列奄奄一息，恐怕回天乏術──這將是他們失去的第八個。其他七個在嬰兒時代就告夭折，成為幼兒可怕疾病的犧牲者。那菲德列居然逃脫他們的命運，也是一件幾乎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在他六歲以前，有兩次接近死亡的邊緣……這個父親顯得非常痛苦，自己身為醫生，竟然英雄無用武之地，他兒子的脆弱身軀，現在竟然受到斑疹傷寒的無端蹂躪。

他匆匆忙忙地穿過聖尼基爾廣場（Place St. Nizier）和福瑪吉瑞廣場（Place de la Fromagerie）的市場，那市場上的女郎早已把要賣的各種奶酪和各種蔬菜都擺好了。可是對於這嘈雜的市聲和傾盆的大雨，他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他的心，完全集中在小菲德列身上──可愛的菲德列，早熟的菲德列，他的心肝寶貝──菲德列，他的意志是如此的堅強，他可以如此堅強，他可以如此堅持地要求，但是，他又是如此的誠實，如此的溫順，如此的討人喜歡 ……菲德列的思潮，從他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中滑了出去，他的希望已經枯竭，留給他的是一片淒涼與孤獨。

在普拉鐵廣場（Place de la Platiere），他幾乎是自動的轉向他教區的聖伯多祿教堂（Church of St. Pierre）去。一位神父正在那高高的祭臺上舉行彌撒，在那家庭訂做的座位上，這位內科醫生端正的跪著，向他的至友 ──天主聖子──聖體內耶穌默默地祈禱著，神父舉揚聖體和聖血，重行耶穌在加爾瓦略山上的自我祭獻時，小菲德列的父親全神貫注的祈禱著。

「親愛的主，」他祈求著：「您知道我們拙劣的醫藥，對我的小孩來說，根本沒有效果。只有您能夠救他，就像您以前救他一樣。如果您的聖意以為他現在到您那兒去，比較以後再到您那兒去更好的話，那麼，但願您的旨意承行吧。但是為他的靈魂有好處，而且為別人也有好處的話，那麼，還是把他再讓給我們吧。我因著您至聖榮福聖母對您的愛，因著聖若瑟對您的親切鞠養之功，也因著您的忠僕聖方濟磊思的功勞，求求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