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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路i:慢慢地趕快
我試著不那麼快抵達你。
雨不暴力落下了,卻像置身常溫裡的冰涼事物,慢慢地潮潤,慢慢地集會結社起來,而終於形成更大的存在:屋簷、水泥牆的邊界、直接的白線和驚悚的紅線規矩地劃分出我們該守規矩的柏油路。當然還有再也承受不住分毫重量顯得如胃下垂的塑膠帆布。慣常穿拖鞋的我,沒有刻意踩出水花,每根腳趾卻都冰涼。
冬天的盆地,日照數少得很可憐,市政府栽植的小葉欖仁、檬果、垂榕、印度橡膠、阿勃勒、苦楝、鳳仙花與其他算妥距離的不知名樹種,全部翠綠得令人心生懷疑,彷彿打上一層油亮的蠟。城裡人,沿途走來我看見許多張眼睛貼地的臉,路走著走著總是只剩一條,最輝煌的開始早就完結,現在他們只要回家,努力地把自己塞進好小好小的句號裡,便是作廢每一日的必定儀式。
這樣的日子,我以為自己會發霉,不過還沒。
買來的黃金菇菌包,也還沒營生出芽來。
明明是如此適合腐壞、頹唐的季節,我們卻要像聖誕紅一樣堅持。
如果在從我家前往火車站的途中有座尖頂教堂,那麼或許某天無意間聽聞的鐘聲,應該依舊悠揚,噹噹噹,和沒心血管病症卻隨時都可能暫停的心臟產生共鳴,接著,一如過去普通不過的普通日子,不知不覺地活下來了。
我曾經特地跑去駐足望看東海的鐘,好小,鏽蝕的銅黃小鐘,就隱身在路思義教堂前方的樹叢。上下課鐘都是它撞擊出來的。聖誕節全台中閃光情侶、黯淡孤身的人,彼此隔著最厚重的冬季衣物,此生不曾那麼和這個那個人接近的時刻,前方無數的頭顱,鞋底下荷重的雜草順著楦頭的方向傾倒,明明不信教,也來幫耶穌慶生,卻什麼也看不到。除了鐘聲。
我在離人群好遠的鳳凰樹下,鳳凰不在家,樹枝相當的空曠長得像雞爪,我在這裡,一個人生悶氣,「憑甚麼我們逐漸往死亡靠近」,祂年年重生,值得把殘忍的時間裝飾上LED燈泡和管弦樂團,頓時和藹非常,就像,身披恩澤如在天堂?時間不該是這樣的。它比任何一個人提早誕生於世,讓我們看見最乾淨的猶如未使用的衛生紙,卻也陸續彰顯必然會沾染上去的鼻涕、唾沫,甚至大便;不過對於最新鮮的眼睛來說,它又恢復純粹的樣貌,提供廣大的風景、數不盡而你還沒踩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