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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呂正惠
一
本書作者鄭鴻生,跟我是同一個世代。他小我三歲(一九五一年生),在台灣的學制上低我兩屆,他考進台灣大學社會系時,我升上中文系三年級,他大二轉入哲學系時,我們就成為鄰居。他出生於台南,我出生於嘉義,都是南部人,閩南語是我們共同的母語。能夠在成長背景和教育背景如此相似的朋友中,找到一個同屬統派的人,我真是非常高興。記得一九九○年代,在一次宴會上,有一個同鄉前輩突然問我:呂正惠,你不是嘉義人嗎?怎麼會是統派?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笑。現在如果有人問我同樣的問題,我就會說,我的朋友鄭鴻生是台南人,他也是統派,他還寫了一本書,談論這個問題,你可以買來讀一讀。
當我越來越明確知道鴻生也是統派時(近十年的事),我也很好奇:幾乎所有朋友都變成獨派,為什麼鴻生始終堅持他的中國人立場,我很想拿他的經驗來和我的作比較。這一次有機會系統閱讀他這方面的文章,才發現,我們的論述方式有一個很大的區別。我一開始就從中國近代史的角度出發,論證台灣淪為日本的殖民地是中國近代被侵略歷史的一部分,說台灣不是中國的土地,說台灣人不是中國人,完全是無稽之談。鴻生採取的是另一種策略,他談自己家族三代(祖父、父親和他自己)的不同經驗,他詳述自己受教育和成長的歷程,由此得出結論:台灣人的身分認同問題是歷史造成的,要徹底解決,只有「重認中國」這一條出路。
鴻生謙稱自己不懂理論,只能談論自己的經驗。但鴻生很容易就看出,班納迪克.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一書所提出的民族理論,主要是從近代東南亞國家被殖民的歷史歸納得來的,很多地方無法解釋歷史悠久、民族成分複雜的中國。鴻生在台灣和美國接受過不少「理論」,但他最終發現,這些「理論」會形成各種各樣意識形態上的「政治正確性」,像是心靈的緊箍咒,嚴重禁錮了內在的自由,讓台灣知識分子在思想上日漸萎縮(參看本書259頁)。鴻生特別重視歷史經驗,就是對這種僵化的「理論」建構及其應用的一種強烈的反彈。但鴻生從自身的台灣經驗出發,經由不斷反省、考察的結果,在我看來,卻得出一個有關近代世界史的非常重要的「理論」,或者一個具有重大理論意義的觀察,值得濃墨重彩加以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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