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桿與筆桿下的眷村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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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年底收到聯合文學周昭翡總編的一份禮物,是剛剛出版的《槍桿與筆桿下的眷村文學》。終於放年假回到台北,今天早上開始讀,讀到序言的時候,一面讀一面眼淚就不自覺流下來。

經常在自我簡介中,第一句是介紹本名,第二句就說自己是「台北眷村的小孩」。我是眷村第三代,民國37年,父親和母親只有三四歲,分別和家庭隨軍來到台北和高雄左營。我從出生到求學,都住在台北光復南路華視後面的眷村,後來就到英美加等地讀書、工作、流浪,最後在香港落腳。由於成年後不斷遷移,由於婚姻,我的生命裡面注入了許多不同的文化元素,不斷在西方和東方的社會遊走。

但不管到哪裡,我知道,骨子裏,我是眷村的小孩。眷村的點滴,早已像一枚印記,在我的皮膚底層隱隱作動。後來開始從事文學創作,這枚印記也化作文字,流瀉出來。

《槍桿與筆桿下的眷村文學》介紹的第一代的眷村作家,有耳熟能詳的洛夫、張默、瘂弦、司馬中原、朱西甯、管管;第二代有袁瓊瓊、朱天心、蘇偉貞、張啟疆、陳明芳、封德屏。我有幸見過其中四位,和一位說過兩分鐘的話。好幾位的著作陪我度過青春歲月,也仍然影響著現在的年輕讀者。

瘂弦曾感嘆自己太早封筆,說到了他的晚年,「覺得世界上最大的悲劇,其實是沒有完成自己。」這一句讓我思考了好久。究竟到什麼地步,才是完成自己呢?我個人以為,「完成自己」分很多不同的階段和面向:讀書、事業、家庭、創作、人際⋯⋯各以橫軸和縱軸延伸,在某個交會點擦出火花,或者停滯。但重要的是,我們應當時時檢視、分辨、傾聽。我相信,我們每一個人有天賦予的使命,當時候到了,你不是完成自己,就是完成別人,而這兩者同等重要。

書中提到,第一代的眷村作家寫戰火中離鄉背井的痛;第二代的眷村作家則以上一代的經歷為起點,抒發自己的成長故事,也有作者如張啟疆,把眷村意象化,昇華為更豐富的都市文學。

我這個第三代,抓住了眷村生活的尾巴,之後也進行了另一種「離鄉背井」,現在的我:一個長居香港的外省的台北人。讀到這本書,再次思考自己的身分認同,我想最好完成自己也完成他人的方法,就是繼續寫下去,磨練自己的文筆,希望有一天能把外省第三代的經驗化為優美的作品,這就是我的使命吧。

謝謝周總編,謝謝我的眷村,我是台北光復南路出來的小孩。

(這是以前為了光復南路46巷眷村被改建所寫的)

〈最後一條老巷〉/ 漫漁

當路燈闔眼退場
老巷便醒了
吐納著眷村的晨昏

一條巷子 拼貼的老家
口音亂彈 鄉味瀰繞
聽覺和味蕾畫不出界線

一齣齣人生飄搖 在露天電影的布幕
一張張板凳排開 哭笑別人也哭笑自己

光陰在巷弄間結出記憶的繭
爬牆擷果的孩子
單車輪拖出的跡印
窗外嬉戲呼喝的笑臉
一一揮別 淺化 蒸發

馬路寬了天空窄了
最後那條老巷子
城市裡駝背的破折號
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