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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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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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4
1.

我們其他人是由我們的過去和未來支撐著。我們全部的休閒時間和大部分的工作時間幾乎都是用來使過去和未來在平衡中擺動。未來在長度上所佔的優勢,過去就用重量來彌補,到最後,兩者無法再加以區分,最早年的青春在日後會變得和未來一樣明亮,而未來的盡頭連同我們所有的嘆息其實是我們已逝的過去。這個圓幾乎就這樣闔上了,而我們就走在這個圓圈邊上。這個圓圈的確屬於我們,但是只有在我們沿著它行走時才屬於我們,只要我們往旁邊移動了一下,由於忘我,由於心不在焉,由於受到驚嚇、感到訝異還是疲倦,我們就失去了它。 法蘭茲˙卡夫卡

如同卡夫卡的小說,若小說通篇被夢一般的現實,或現實一般的夢的氛圍所掩埋,夢與現實間的區別就此消失,反而會失去介入夢這一問題的餘地。這是因為現實被一元化了。包括石川淳的小說在內,近代小說朝著這樣的方向前進是事實,但如今我的關注點卻不一定是這個方向。無妨說,作為被放置在現實中的另一個世界的夢、在現實中佔據一定位置的夢-這樣的夢的空間,拓樸學意義上的夢的空間才是我關注的對象。......即便我們在夢中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情況也不會發生改變。那恐怕只是一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夢,那人無疑將那個正在意識到什麼的夢錯認成現實。 澀澤龍彥

「追著幻影,面向現實,與夢境交錯。過去、現在與未來。活著,或許就是在不確定的邊界中來回。」,芹這般的獨白描繪出了『少女妄想中』與續作『エンドブルー』呈現為二重環形的「世界」構造,橫亙於根柢的「時間之羅馬式」則藉今、昔的相互「滲透」讓瓦萊里憑著「無論如何,夢首先是回憶。」的斷言指涉的「現實」優位關係遭到廢棄。「小藍活在二十幾年前的世界裡...」,芹與年齡「不變」的青乃在二十年後的重遇根本的展現出仍在活動的「過去」滲透當下的能力,本應在回憶中把握的青乃形象由此成為「具體」。「但認真說起來,夢境與現實或許也沒差多少,只要有一部分是真實的,選哪邊都......」,芹如是的敘述隱然顯示了她對青乃投身「異界」的認可,本系列從這個意義上表明了拒絕單一價值觀結構的非二元立場,沒有「今昔」的同時也不具「善惡」,存有的只是選擇其中一方的情感原貌,藉著「直線遞進」或「橫向關聯」的閱讀順序於本系列都將以結構框架住情感而難以成立。在其根柢處,發揮效力的正是各篇角色的「當下」所具有的因運作獨立化而無法構成故事框架、以情感起落銜接的「時間」,而它與世界藉不具備遠近法的「共通性」所呈現的無深度平面則進一步展現出入間對這些議題的視野。「夢跟現實,有哪裡不一樣?...少了逐漸累積的感覺。」,『少女妄想中』的第二章以三島這一角色之口表明入間所指涉的「夢」即是「均質時間」,三島缺乏過去而降生的、一併涵蓋她所有未來可能經歷的場所就是這種「平面」之夢,卡夫卡「環形時間」概念中過去與當下的「無分野」雖然同樣具有「重複」與「無累積」性,其卻是指向「日常生活」,此處有一個倒錯式的困境。
「從文學的角度來看,我的命運其實很簡單。為了要描述夢一般的內心生活,讓其他事都變得無足輕重」,日記中的卡夫卡顯示出將描繪「夢」視為生活重心而看輕其他部分的決意,但看透現實的「形式主義」同時將內心視為「夢」的思維顯示他的擔任公務員的日常生活仍有絕對的實體性,他用「無意義現實」作為參照系凸顯夢境意義的方式只是讓「現實」的景觀變得不證自明。這樣的圖式使他走向了分裂、敏感而封閉的存在態度,其根源仍然存在的對「非形體」之否定使得他對「現實」與「夢」的描繪與批評都只能停留於修辭層面。在「不會消失的銀之手」一章中,入間由夢世界的白音向三島指出在夢境中跨越了一日而實踐了約定的兩人也「累積」了屬於她們的「現實」,卡夫卡的一元化現實在荒謬外表下的絕對性於此遭到了相對化,將現實性的「物質」範疇從根本上替換為「累積」的本系列揚棄了現實與幻想的二分法,但藉由「意志」來賦予夢實體以及直面他人的入間卻也並未走向純然的唯心論。「一道人影從我的右肩擦過。......人影應該只有一人,又或者我感覺到的是兩人的腳步聲。」,『少女妄想中』於第四章的雙視角描繪了青乃視角下與女友在沙灘的奔跑以及芹視角下捕捉到的殘像,芹具體的感觸確立了另一空間與她所在之處的「重合」,此處的單一現實產生了移位。「人為現實所苦,所以想追尋夢中世界。但真的住在夢裡,才發現這也沒什麼稀奇。」,在「不會消失的銀之手」一章中,夢境世界的「詭譎感」被三島明確的否定,後續篇章以及續作中在另一世界都還需工作的青乃更顯示出入間的文字並非源於幻想文學的軸線,他所描寫的並非「超現實」對「現實」的侵犯而毋寧說是「真實」之間的交疊。夢在他這裡是從澀澤意義上描繪的被置放於一般意義現實中、具有實體的「另一空間」,對於兩世界邊界線的跨越若要可能則首先需注意周遭景觀在特定意識狀態下的「模糊化」:

「不可以一個人出去喔。」我把姊姊溫柔的叮囑拋諸腦後,悄悄地溜了出來。...從我身旁的一株踟躅花中倏地飛出一隻蟲...我舉手猛撲過去,蟲忽地飛了起來,又停留在離我約五六尺之處。我撿起一顆石頭照那裏拋去,扔偏了,蟲在空中飛速盤旋了一周,依舊落回原處。我一追上去它便迅速逃走,但也不遠遠逃去,而是始終與我保持著相同距離...我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走下了坡道,但這坡道看上去並非來時的那條長坡。也許是我已經翻越了一座山丘?...又一次上坡再下坡的時候,眼淚不覺間淌了下來。我邊哭邊跑,一刻也不停,但是怎麼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有同先前一模一樣的坡道和踟躅花。日已西斜,我感到不安,肩膀和後背都開始發涼。 泉鏡花

「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拋下了許多聲音。...不看前方還一陣亂跑的結果,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鏡花在上述「龍潭譚」一文中以年幼的「我」之視點描述了專心追逐蟲子而進入陌生空間的經歷,這完全可以用以敘述在『エンドブルー』中一心追逐飛鳥而在不覺間進入相異次元的青乃。「所以你現在知道了,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你而已,一直以來你都只知道你自己!」,卡夫卡在《判決》一文以一個父親之口揭露了兒子在自我意識內看到的世界根本就不是真實的狀態,兒子的「驚覺」進一步點出了「意識」在不同狀態下經驗的「世界」樣態並不會相同,回到鏡花與本作來看便能發現他們在專心追逐目標時的「意識」所連結的對象是「目標」而非「世界」,由此對異界的「滲入」顯示空間具體轉換的條件正是他們意識模式的變動。「忽略大人的常識,像個孩子一樣奔跑。說不定就能追上她。」,「Girls on the RUN」一章中青乃堅持不懈的追逐著只有在她衝刺時才會出現的女孩,她在骨折康復後重拾的決意顯示了「捨棄」景觀的意識中同時帶有的「童心」面向。無論是續作還是本章,入間都持續用身高較矮以及性格表明青乃並不「成熟」,由追上女孩的「理想」構成存在根本的她則是本就帶有拒絕「成長」的特徵,於是她以跑步脫離「現實」的努力首先就可以說是兒童逃離被強加「身分」的自立願望,鏡花那個逃離姊姊去探險的「我」無疑也有著想被肯定的潛意識。「兒童存在於既有的秩序世界之外,由於他們不會說話、沒有知識,也尚未受到世事的染指......他們卻很容易被死亡之神帶走」,本田和子的研究則指出了兒童尚未身分化以及容易死亡的特質造就了他們「游離」於生死兩界的意識,兒童在此信仰中被重點突出的「未分化」意識因為不歸屬於任何一方便只能「歸往自身」,青乃在本系列的兩個世界中都能看到另一個次元的視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正是源於她本身那顆只向著自身渴望的「孩童之心」。
「自那以來,我便再沒有見到過白音了。雖然在這里無法分辨時間究竟流逝了多少...我也會繼續生活下去。在這被做夢之人所忘卻的,夢的海洋里。」,入間在「各奔東西,自那之後」的短篇描繪了『少女妄想中』各個世界的後續,三島這一角色的如是敘述首先就顯示了夢世界在作夢主體之外仍能運作的「自主」特質,她的人造物身分也並未構成她對另一存在的從屬。「在這個必須隨白音的心而變動的世界裡,依然有著她沒注意到的、不確定的事物。」,三島此處的敘述從根本上將這一空間與外部的關係界定為一種被界定思考範圍但構成方式自由的「不充分決定性」,從這一點出發的思考才能真正理解三島與白音這兩個角色的本質。「我們與一名狂奔的女孩擦肩而過...看來白音並沒有看見剛才的女孩。」,表徵著某人潛意識的三島在此處已然顯示了她與青乃的關聯,只有她能夠看見「奔跑者」的視覺顯然是根基於青乃那不可磨滅的異常能力。「我渴望一個像白音這樣的朋友,某人又夢見了這樣的我。」,這裡則進一步暗示出這個夢的創造者是希望青乃與自己要好的人。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的三島不過是位於另一層夢境,這顯示入間並不會被「睡者造夢」的主體觀所欺騙,藉著澀澤對瓦萊里的解釋則可指出並不具有過去回憶作為材料的她並無法自行「凝鍊」出夢空間。而當三島發現自己對「藍色」的情感並不像白音那樣「強烈」時,製造出這個夢境的人除了深愛著青乃(小藍)的芹已不會有其他可能。
簡而言之,「不會消失的銀之手」這一章節的框架即是芹的夢境,而三島精確來說應該視為芹嘗試去控制的、映射出回憶中青乃的獨立「人格」,她與芹分別生效的影響力使得這個世界藉外部的關聯映射出了同心圓狀的時間。「往事雖已終,卻並非一切都會煙消雲散。」,芹在此想要說的正是青乃仍然沉澱在她記憶中的事實,這個空間的無時間之時間在最外層是源自芹對這段回憶的「定位」造就的停滯,但那種「無視」時間流動的純粹心情本身也精確的捕捉到了青乃的「時間」從而成為第二層環形。「原地踏步的日子,因白音而開始前進。...白音她,幾乎變成了我的全部。」,三島這樣的自述顯示出她與青乃的關聯並不僅是設定與言詞的類似,作為獨立角色的她在這一章中逐漸愛上白音的方式和青乃被那個幻象女孩引領著人生的過程如出一轍。在此,白音,也即主要以芹的思維構成的人格想作的則是讓自己的「時間」鑲嵌進三島的時間成為第三層圓,這般的三環重疊構造也正是『少女妄想中』的時間。「我想回去。...我覺得我不能待在這裡,這讓我非常焦急。」,被白音帶上火車的三島在行經海洋之時醒覺到自己不應該前往白音即將抵達的那一端,認為自己必須回到「無時間之銀庭」的三島從這個意義上也就能視為青乃向著自身「退行」的傾向之體現。自願停留在銀庭但卻又期待再次遇到那個衝刺女孩的三島則矛盾的折射出了青乃只專注於「自己」對另一人之渴望的性格,她在結尾與另一個女孩相遇的契機與有些突然的醒覺則源自於場所的「無緣」:

實際上,日本社會常在河灘地、河中的沙洲、或海陸的交界處(海邊)、山與平地的分界(山坡)等地開市。如上所述,選擇開市的地方通常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場所,新建的市場也和一般日常的世界有別,是可以和神聖的世界、神的世界相連結的場域。進入此地之後,物品和人都會切斷與世俗的關係。也就是成為「無緣」的狀態。...在市場中,俗界中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會被切斷,使得市場成為「歌垣」的場域。妻子與丈夫都會切斷與俗界的關係,只是單純作為女人或男人而可以自由社交。 網野善彥

「海是邂逅的地方。...這次的女孩會把我帶到哪裡去呢?」,與白音分別而游泳游回岸上的三島遭遇了原先只以幻影現身的女孩,如是敘述的她原先與白音的相遇也是在海邊,這首先就可以視為海岸作為陸地與海洋之「銜接點」的性質。作為中間地帶,海岸無法全然歸屬於陸地的「緣」也無法從屬於海洋之「緣」,這種無法被關係收編的無緣性更是讓這個本身就能說是「海岸」的世界與另一個次元及歸屬於其的存在相互的滲透。「『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訴你。』白音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她看起來帶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她似乎也把我投射成了另外一個人。『我是真的覺得你的長髮很漂亮。我打從心底這麼想。』這句話,使我一瞬間,看見了從未見過的風景。」,這一段對話中三島與白音的人格還有話語分別與另一世界中的芹以及青乃產生了交錯的投影,她們的人格影響了這兩個角色去看到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景色,三島在整體上期待著「相遇」的性格之所以會突兀的產生「不該離開銀庭」的退行想法因此便可以說是列車行經海的途中使她與所映射出的青乃之間短暫失卻了界線。而從全書的空間構造來看,本系列用以描繪出重疊次元的場域早已從「在海天一線」這一章節標題再明顯不過的提示而出。「看到刀面上映照出緊閉著的右眼,我忍不住輕輕笑了。『我終於理解來到這里的意義了。』那是一場小規模的奇跡,讓小藍成為這只眼睛最後看到的景象。我一邊感謝奇跡,同時也為了結束這場夢境而動手劃下了直線。」,芹在『エンドブルー』的最後脫離了她與青乃同時被扯入的夢境。正如她所說,在這個空間中讓本已瞎掉的右眼再次看到青乃是一場奇蹟,然而她已經不再嚮往那個沒有姪女所在的世界。憑著再次劃瞎右眼回到「現實」的她在本作這樣的重層構造中所要彰顯的便是「選擇」的思想,必須使用身體才能帶來的改變則給予了這種選擇以物質基礎。「 夢不會消失。曾誕生于世的事物,決不會就此化作烏有。」,芹如此的敘述總結了本作中「夢」的「具體性」,由此在意識狀態的變動之上必須進一步指出,在轉換具體的空間之時,需要轉變的也包含使人關聯於世界的「身體」。

2.

在象徵性的小說當中,特殊(個別)的事物成為普遍,或者別人的事情能夠作為「自己的事情」那樣產生共鳴,那只能是一個裝置。在這之中,那種絕對無法歸入普遍性(同類)的個別性(單獨性)被捨棄掉了。這是因為深入探索個別事物的時候,普遍性的事物能夠被發現,只能說明個別事物早就屬於普遍性了。這裡,固有名稱只是一個任意符號,附屬於在此之前已經存在的作為實體的個體。但是,固有名稱表示一個絕不歸屬於一般性和集合體的單獨性。從這個意義上講,近代現實主義(唯名論)利用固有名稱的同時其實是在抑制固有名稱的。 柄谷行人

「一昧等著遠方的醫院餵給自己的孩子糖水,讓他衰竭而死,這種情形不是最差勁了嗎?鳥。充滿自欺,不確實又焦慮不安!所以你憔悴了,不只你,火見子也瘦了。」
「可是,不能把他弄回自己手邊,加以殺害阿。」鳥反駁。
「這樣會明顯玷汙自己的手,我想最好不要自欺。總之,自己是極惡的人,這點無法逃脫了,為什麼要當極惡的人呢?是因為想維護自己夫婦兩人的甜美生活,希望免受異常兒影響,所以自私的邏輯便貫徹到底。把血腥的事完全推給醫院的人,自己卻在遠處裝出被突然的不幸包圍,扮成柔順受害人的善良模樣,這對精神衛生沒好處。鳥,你自己也知道這是自欺吧?」...「鳥,你若不是徹徹底底的歹徒,應該就是徹徹底底的好人。」
大江健三郎

「就是阿......師父應該對我毫無興趣吧?我覺得那種人反而比較好溝通。」,陶藝學徒岩谷香菜在「Girls on the line」一章中向師父表明了自己在社交上的被動性格,雙方都將另一邊視為無關緊要之人後就能以「隨意」的態度生存而不需「回應」他人投向自己的情感,在香菜將這樣的應對視為「自在距離」的論述中蘊含著根本的「自欺」。「雖然形式不同,但你和我一樣情感稀薄。」,前來向以陪伴治癒自己的香菜告別的殺手新城雅在此精確的觀察到了香菜不會因為被襲胸或挑逗生氣並非是像她一樣的從生存態度上對「他人」感到淡漠,那種對以情感回應他人之刻意忽視毋寧說是源於對「關係」的畏懼。「觸碰雅的行為讓她精神亢奮,被雅碰觸的狀況則讓她內心未知的情緒翻攪沸騰。」,這樣的敘述顯示香菜絕非對他者毫無興趣,但是她那缺乏自信以及不明確的「自我」並無法從「自他關係」的維度上將這一行為引發的興奮感受把握為她對雅的「好感」。在這種自我的延長線上,她將自己不去與不喜歡自己的父母見面的原因暗示為「不讓對方不高興」最為根本的展示出將「自他關係」完全置換為「他人問題」的「欺瞞」,大江健三郎筆下提出讓醫院殺死自己的畸形兒但認為自己沒有「殺害」他的鳥所凸顯的就是這般的根本性矛盾。將一切訴諸於他人看似是「正視」了他們,但是在將行為歸屬於他人時並沒有在同樣範疇內的自己自然不會被追溯行為,以這種視點展開與他人之接觸從而就會創造出「無責任之主體」。「明明不適合卻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成了不被允許的對象。」,新城雅在這段敘述中對於殺人者終將被殺的體悟則在香菜反面展現出了對於行為責任的「倫理感」,從一開始就是因為香菜不會對她有惡意才親近她的雅則是在「建立重要事物」的意義上將她視為一個「他者」來投注自己的好意,在這般距離之下迴避不了情感的香菜在被師父提醒之後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對於他者好意加以「應答」的責任而第一次為了他人主動行動,她委託了殺手去確保雅的安全:

「因為該怎麼說……我覺得自己至今為止都一直逃避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

香菜的汗水像是從沉澱的混濁思緒中外溢而出。她雖然轉開視線,還是繼續說明自己的想法。

「例如自己做出某個決定,結果卻影響到其他人之類的事情……怎麼講呢,就是我做的決定會導致哪個人陷入不幸,或是狀況變差,可是我卻更加幸福……這好像叫做連鎖效應?總之就是這一類的事情。其實我也很清楚自己基于各種形式和許多人都互有關聯,但是過去我都當作不知道……對我來說,那樣做是有意義的。只要活著,想和世上一切都互不相關也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雖然自己一直都擺出那樣的態度,可是繼續下去的話……感覺小雅雅好像有可能真的會消失。所以這次再也不能笑著裝作和自己毫無關系……或者該說,我有種不能接受的感覺。怎麼說?就是不能接受那個人消失。看起來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有那種會讓人不舒服的東西……是要失去小雅雅呢?還是要讓其他人消失?思考這個問題之後,大概還是會得出一樣的結論……就算會造成其他人的不幸也無所謂。我已經有了自覺,知道這次必須做出決定才行。不,不做決定應該也沒關系,但是不做決定就會失去,所以……」 『エンドブルー』-第二章

「總之重視其他人的行動其實和自己的生存有著確實的關聯」,受雇前來幫助雅的木曾川對她所說的話最為直白的表示出人與他人相互關聯的方式也構成了個人的「存在」基礎,香菜憑藉不特別順暢的表達所要說的也是這樣的關聯那無法擺脫的「重量」。藉著主動將手伸向雅,不再迴避「他人」的香菜承擔起了自己所「選擇」的關係。大江指出鳥的行為沒有全好就是全壞並非是在主張一種粗糙的善惡二元論,他要說的是向著他人的行為必然會產生一種根基於責任、無法迴避的「倫理關係」,這是無法被回收到「處境」之中也不應由它為藉口逃避的「單獨性」。「自己起身的雅並沒有擦去眼淚。彷佛已經成功到達了新的藍天之下。『現在,我真的充分感覺到自己確實『活著』。』」,終於能肯定自身存在的雅所仰賴的並非任何抽象價值觀而只能是來自於香菜的「願望」,這正是無法還原成任何普遍化個體視角的「關係」,這一段故事的完成度則證實了入間在後記中對『エンドブルー』能夠「獨立閱讀」的主張。至於『少女妄想中』對此的處理,「不會消失的銀之手」仍然是關鍵的一章。「走過鄰居身邊,和他們打招呼時,我暗中觀察他們的臉。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親切,但長的都不像,臉孔也很陌生。」,三島敘述的現象由前一部分已能指出是源自芹與青乃的交互影響,因而這除了映出青乃對大部分人的漠視之外也涵蓋了芹在過去只望向青乃而等待她的深情。無論是哪一方的視角,此處面孔陌生的他人從「無關緊要」的意義上凸顯出的是三島與白音對另一方無可替代的熟悉感。最終,映射著芹的白音因為芹在右眼破裂下與姪女產生的聯繫而離開了夢世界,入間則藉由她所選擇的結局進一步闡述了將「現實」作為現實加以接受的態度:

失去的東西拿不回來。

也不能用其他事物彌補。

所以更要將欠缺的部分磨亮,活下去。

在古老乾涸的記憶美得教人泛淚的,海與天之間。 『少女妄想中』-第四章

「如同沒有道德規束本身就是一種道德一樣,沒有解救本身也就是一種解救。在這裡,我看見了文學的精神故鄉。」,坂口安吾這樣的論述並非是一種悲觀主義,他要說的反而是在對當下狀態具有的意義的承認中帶有著更本源的自由,因為它拒絕被過去與未來的「假定完美」所框限而只感受自己以如此狀態存在的當下,這完全可以用來敘述芹對待生活的態度。正如她所言,自己失去的右眼與時光是無法復返的,這樣理解的她並不打算「恢復完美」或將殘缺扭曲為「完美」,而是選擇了以「殘缺」的姿態面向當下的生活。「『弄傷你的右眼,真是太好了。』... 我們不能否定起點,因為那會讓終點消失,會不曉得該往哪里去。」,在「凝視著你」一章中向芹如此表白的姪女並不對在嬰兒時期意外弄瞎芹的右眼感到後悔,因為讓她當下的生命感到充實的正是藉由這次意外在她與芹之間產生的關係,這裡進一步強調了將事實如實的加以接受之必要,本系列從這個意義上對於將過去「正面化」的行為表示了拒絕,對於行動內涵的曲解將會使「結果」一併遭到抹除,而這樣的關聯同時也突出了「沒有行動則自然不會有結果產生」這般的道理。在芹追求青乃的失敗經歷中,領略到此種信念的她學會了更加貪婪的去索求姪女,「光是等待不會帶來結果」也正是入間對於「愛情」在未來的作品中一以貫之的觀點。「不論多麼為對方著想,思考的基準畢竟是自己。」,芹的姪女對於是否應該向姑姑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進行了如是思考,這首先從對於「內省」的批判中進一步指出在行動前的「猶豫」真正考慮的基準其實是「自己」而不是他人,那正是一種「認為適用於自己的論述也能適用於其他人」唯我論,同時也是在害怕承擔行動的責任。為了批判唯我論以及施加於行動之上的「普世框架」,入間反而抑制了一般意義上的「固有名稱」:

我想見她。不跑步,想和她說話,傾聽她的聲音。

想與她並坐,看同一片海。即使我害怕夢境破滅,即使這個願望很矛盾。

我不在乎她與我性別相同。

就像因為很甜所以喜歡甜食,因為很辣所以喜歡辣的食物。

因為是她,所以我喜歡。 『少女妄想中』-第一章

「近代的現實主義即使實際上沒有稱呼,但是潛在地描繪了可以用固有名稱稱呼的個體。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個體經常象徵著一般性。」,柄谷行人精確的指出了一般小說中設定上帶有全名的「我」其實是負責映射普遍性的人格。換言之,任一種指涉經驗的「固有名稱」在這個「我」身上實際上都是被當成「普遍」來解讀的,但那種能以「固有名稱」稱呼的個體並不存在於『少女妄想中』系列。像是「小藍」與「芹」,還有「三島」與「白音」,甚至是「姪女」還有本為幻影的「她」都不是指代人格的「固有名稱」,但它們也不是意味著某種人格類型的「類型名」。「『小藍這稱呼挺不錯呢。我也可以這麼叫嗎?啊,討厭這樣?』 我搖搖頭。『並非討厭。只是因為,這個稱呼是那位朋友給予我的。』」,青乃的女友與她的對話顯示出在本作中使用的名字應該稱之為「關係名」,亦即自己在「一種關係」之中的名字,青乃所喜歡的「她」也同樣是指向了一種絕對限定之關係帶來的經驗。對於入間描繪的指向「對象」的愛或有論者將批評他藉由不寫出「愛女性」而迴避了性傾向的問題,但正是在這樣的批評中倒錯生產出了近代現實主義的象徵化裝置。本作中的所有角色自然都可以當成同性戀,但是運用這個「固有名稱」去指涉她們的愛只會讓讀者用這一群體的平均標準中介掉角色的感情,同時也將讓角色們以外的人產生出「我被代表了」的錯覺,但事實是沒有一段戀情可以等同於另一段戀情,而本作由著「關係名」的使用所迴避的正是因「全名」人格而讓固有名稱擴散的「被代表」之錯覺。「 『我很愛你,真的。』畢竟就只有這個存在,成為讓我決心回到這里的理由。我再度抱住姪女,把雙眼埋在她的肩上。」,正如芹對著姪女所說,她選擇這個世界的理由只是因為姪女的存在,本系列在此所表現的正是貫串全系列被執著描繪的那種無法還原成符號的「絕對關係性」。在『少女妄想中』裡,入間指出這樣的關係必須在重層世界中作出選擇才可能獲致。至於包含著岩谷香菜與新城雅這兩個角色的『エンドブルー』,入間則用全書的最後兩個字總結了這一續作以及描繪出了『少女妄想中』的「選擇」之後:

在全方位籠罩下來的陽光中,似乎隨時會消失的那只鳥仍舊在遠方飛翔。

它沒有前往任何其他地方,彷佛已在那里找到了安寧。 『エンドブルー』-第四章
























參考資料
入間人間:『少女妄想中』, (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文庫) 文庫 , 2017。
入間人間:『エンドブルー』,(電撃文庫) 文庫, 2020。
法蘭茲˙卡夫卡:《卡夫卡日記》,姬健梅譯,商周出版2022年版。
法蘭茲˙卡夫卡:《變形記及其他:卡夫卡中短篇小說選》,萬壹遵譯,堡壘文化2024年版。
澀澤龍彥:『思考の紋章学』,河出書房新社、1977。
三島由紀夫:解説(『日本の文学38 川端康成』 中央公論社 1964年3月)。
泉鏡花:『泉鏡花集成3』,ちくま文庫、筑摩書房。
本田和子:『子ども100年のエポック―「児童の世紀」から「子どもの権利条約」まで』,2000。
網野善彥:『日本の歴史をよみなおす』,(筑摩書房(ちくまプリマーブックス 正・続)、1991-96。
柄谷行人:『終焉をめぐって』,(福武書店、1990年)。
大江健三郎:『個人的な体験』,新潮社、1964年,(のち新潮文庫)。
坂口安吾:『堕落論』,銀座出版社 ,194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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