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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一件T恤的全球經濟之旅

讀者評分

4.0

2012/01/18

孫文上書清廷時曾主張：「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也許\他當時沒有全球化經濟的概念，但這個見解卻突顯出全球化經濟的核心價值。滿清沒有接納此一意見最後終導致中國的流血革命，也因此而犧牲了無數的生命與財產。事隔百年之後的我們能接受全球化經濟的主張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應該先看看出現在「一件」書中的緣起:

回到一九九九年的喬治城，我看到一位年輕女孩抓起麥克風。「你身上的T恤是誰做的？」他問群眾:「是成天跟縫紉機銬在一起，沒得吃沒得喝的越南孩子？還是每小時工資一角八，每天只能上兩洗手間的印度少女？你知到他房間擠了十二個人，沒有自己的床，只有稀的像水一樣的粥可以吃嗎？你知道他星期被迫工作九十個小時，而且還沒有加班費嗎？別說是加入工會，你知道他連大聲說話得權利都沒有嗎？你知道他不只窮，還活在髒亂疾病之中，而這全都是為了替NIKE賺錢嗎？」

針對上述的事情，「一件」的作者Rivoli的初步反應是「她怎麼知道的？」於是Rivoli在接下來的七年中，橫跨三大陸尋找答案。

別覺得這只是少不經事的學生的想法，有些成名的知識份子也有這種「悲天憫人」的意見。龍應台在「親愛的安德烈」一書中就寫道：「我知道中國的婦女在極不人道的工作環境裡爲NIKE作工，但我不會因而不買NIKE的運動鞋、、、，換句話說，我發現我是個百分之百的混蛋。」

當龍應台開口說自己混蛋時，她也許\應該先知道這些女工們怎麼想？這方面「一件」倒是提供了完整的敘述。在回顧紡織業的發展史後，「一件」發現從十九世紀的英國及稍後的美國南方，乃至二十世紀的日本，以及之後接棒的台灣與韓國，直到現在的中國，其實同樣的故事不斷的在上演。那就是出身貧家的女工的確有在惡劣的環境、低廉的工資下，爲紡織工業辛苦效命。當我們為她們忿忿不平的同時，她們卻勇敢的選擇了自己的命運，那就是逃離貧苦、封閉、父權、沒有婚姻自由、沒有教育機會的古老農村生活，投入紡織工廠。其中有許\多女孩賺錢只是想買衣裳、找男生；但也有許\多女孩力爭上游在社會中持續的晉級，找到自己的天空。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們都找到了一個更能掌握自己命運的生活方式。我有什麼資格替她們感到悲傷？我憑什麼能有這種優越感？

全球經濟的優越之處在於「全球分工」。在人盡其才的理想之下，讓全球不同人才及資源能結合彼此的優勢以降低成本，繼而提高生產力，最後獲得經濟的繁榮！因此，當紡織產業的主力國由英轉美轉日再轉台韓，乃至今日轉到中國大陸時，這些「痛失」紡織產業的國家，一個個反倒相繼成為經濟繁榮的國家。「全球分工」讓這些國家自然的脫離高勞力、低利潤的產業，這種「戰敗國」其實不是輸家。想想看，如果我們是美國，我們是想掌握資訊、生態、醫療電子等21世紀的明星產業，還是想把自己拉回19世紀和中國大陸、巴基斯坦，甚至非洲等這些國家爭奪成衣產業這塊市場?

事實上，美國還真的持續的抓著成衣產業不放。2003年中國成衣在其他工業國家的市占率是80%，在美國卻不到14%。當各先進國家的紡織產業幾近絕跡的同時，美國成衣產業為什麼還能在市場上，至少是美國本土市場上活蹦亂跳？美國為何要走回頭路？答案可由下列美國對棉農的政策一見端倪。

第一、科技的優勢使美國能以機械取代昂貴的人工，也更有效的降低不利氣候對作物的影響。第二、就算是惡劣氣候真的影響收成，沒關係，政府立刻依據「農作物災害方案」補償損失。第三、資金不足，別擔心，政府有「農貸方案」提供借貸。第四、碰到客戶倒帳怎麼辦？政府提供「農業貿易暨援助」，保障農民免受顧客違約之害。第五、價格不好會賠錢又如何？2002農業法案保證每磅棉花價格至少72.24分，夠不夠本？2004中世界棉花的平均價格只有每磅38分。第六、如面對國外競爭者又該如何應對？法律規定美國紡織業者不得任意進口棉花。第七、人力不足時如何是好？美國政府特準棉農引進外勞，政府還負責篩選健康的外勞工人。簡單的講，政府替棉農承擔了所有的商業風險。

也許\有人會說棉農辛苦且貧苦，所以應該得到如此的善待。在科技、機械、外勞及各項的優惠措施下，他們很難算得上是「勞心勞力」。他們很貧苦嗎？誠如「一件」所說，許\多的美國棉農早已成為他們上游廠的股東，分享紅利。這種事情在力主「自由貿易」的美國怎麼會發生？

答案其實很簡單：結合緊密的利益團體發揮強大的政治勒索力。這些團體可以讓國會通過連國會自己都覺得是「垃圾」的法案來限制外國紡織品進入美國。可以在大選的關鍵時刻和布希攤牌，讓布希接受其原本不願同意的十二項限制中國各項紡織品輸入的需求。大家也不要太怪布希，因為「一件」清楚了列出歷屆美國總統的各項讓步措施，小布希的讓步只是冰山一角。

這種行為其實是嚴重損害美國的國家利益。原因有二：首先在北韓及各項反恐問題上，美國其實非常需要中國的合作，這對美國的國家安全至為重要。第二、如果美國在紡織品上違反自由貿易精神，中國政府也不認為它有需要和美國討論智慧財產權等議題，這則會造成美國重大的財務損失。就算不計這些重大損失，這種保護制度所造成的直接財物損失也是十分驚人的。保守估計，依照美國2002年的紡織品及成衣配額制度，每挽救每一份美國人工作的成本是17萬5仟美元左右。

設計這種保護制度的意義何在？乾脆直接發錢還比較省。

長久以來，共和民主兩黨在各項政經主張上一直有著南轅北轍的差異，但「自由貿易」卻是極少數兩黨共同奉行的信念。即使是如此，美國政府還是不斷的向美國的紡織業者低頭。其實紡織業的規模有限，相關人口也不是那麼眾多，它能造成如此重大的影響力，再再證明這種來自少數產業人口所組成的利益團體確實能發揮出不成比例的力量。在美國如此，在世界上的許\多國家甚至有可能更嚴重。

台灣的問題和美國相較如何呢？這方面個人是十分悲觀的。

首先，我們看不到台灣有人寫「一件」這種書。「一件」在論述美國棉農及紡織業者時，筆鋒既犀利又直接，在台灣這種方式是經常會有後果的。猶記得今年四月，政大張姓教授在提醒大眾注意台灣房地產可能的泡沫危機後，恐嚇信即刻就到，要他不要「妨礙我們做生意」否則就要把他當作「工地開工的祭品」。在台灣做個敢言的人似乎比美國難多了，也因此，我們很難一窺台灣相關狀況的真實面貌，想當祭品的人還真不多。

其次，在美國，棉農及紡織業者是有對手的。「一件」所提到的美國紡織品與成衣進口商協會的駐華盛頓代表茱莉亞.休斯就是反對陣營的領袖，多年來不斷的向美國政治人物遊說自由貿易的成衣政策。事實上，美國棉農及紡織業者也因此知道，這是場他們終究會敗下陣來的戰爭。台灣可沒有這種團體，至少，在檯面上看不到。

第三，個人覺得台灣人的「愛鄉護土」情結遠勝於「自由貿易」的精神。大家還記得「白米炸彈客」先生得到多少同情嗎？恐怖份子的行為被冠上「良心犯」的美譽，連陳總統都在朝野都喊「放」的情況下特赦他，後來還到社區大學授課，最後連他娶親都被媒體大加報導。自由貿易的精神有誰談及？誠然「農業政策」是非常嚴肅且複雜的議題，不是「自由貿易」一句話就可帶過的，可是在台灣，我們看到的卻是激情遠勝於理性。

相較之下，「一件」這本書卻是美國人在檢討美國的「保護主義」，在清楚分析這些利益團體如何對美國的整體利益造成傷害。它沒有把責任推到其他國家的身上，這點在當今的國際社會中是很罕見的事。

最後讓我們來看看這些利益團體的真實面貌。他們其實不是大家常見的財團，也不是製造黑心產品的奸商。「一件」本文part 1首頁的照片就show出他們的典型基本成員：一對面容和善的老爺爺老奶奶。這對夫婦一輩子都是「一件」書中所說的：「從一開始就奠基於一套能讓他們自絕於各種強力市場競爭之外的制度」的美國棉農。

「一件」的part3也介紹出這個團體另一位代表性成員：美國製造業貿易行動聯盟的執行董事奧吉.譚提洛，「一件」對他的工作動機有非常生動的敘述：「能讓一家（美國）工廠多開幾年，一個社區就能維持久一點，如此便有更多孩子能在雙親有工作的情況下長大，也會有更多的孩子能上大學。」對奧吉.譚提洛來說，「只要每天有一家紡織廠還在營業，就是他的勝利，每天有一個人保住工作，就是美妙的一天。」也正是因為奧吉.譚提洛等人的努力，所以美國棉農可以享受到如下的待遇(77頁):

2001年，尼爾森.萊恩許\這輩子第一次失去所有棉作物。時值六月，棉樹還很稚嫩，忽然來一陣詭異的雹電撲向陸巴克的棉花田，灑降子彈般的冰雨。向來樂觀的尼爾森往光明面想：「冰會融化，明年一定不會缺水。」尼爾森在歷劫後的土地上種高粱，讓他除了可領取政府農作物保險和災害補助金外，還有多一點收入。對美國棉花種植業來說，由於有各式各樣的保護措施，災害只會摧殘棉花而不會降臨在人身上。失去棉花的尼爾森.萊恩許\當然快樂不起來，但他並沒有因此失眠，也沒少吃過一餐\。

如果是這樣，這些「愛鄉護土」的行動有什麼不對？緊接著上文的下面這段話（77—78頁）卻讓我們看到在世界另一角落的場景:

只是災難卻降臨到其他產棉國的人民身上。就在尼爾森..萊恩許\失去棉花前不久，有五百多名印度安達普拉德西省(Andre Pradesh)的棉農，在害蟲吃光他們的棉花後集體自殺。這些農人可以聽見蟲子正在咀嚼，噁心的「格格」聲讓村民徹夜難眠。商人以百分之三十六的利息「雪中送炭」提供殺蟲劑，但那不是正確的殺蟲劑，提供的使用說明也不對──而農民根本不認識字。當時也沒有政府推廣服務給予正確建議、們有聯邦資金取代錢莊、沒有公立學校教人識字，以至於最後，農民走投無路。殺蟲劑無效，蟲子像毒藥般快速蔓延，數百名棉農在棉田中央抽蓄，直到倒下。這便宜且充足的人力，在安達普拉德西省夜以繼日的工作，就是無法及時捏死蟲子。

印度政府的無能加上印度農民的無知，導致上面這個悲慘的故事。可是，當我引用政治力創造出弱勢國家農民無法抗衡的不公平優勢時，這些印度農民的死，我也有無可逃避的責任。

奧吉.譚提洛也許\沒讀過三國演義，但是在我眼中，奧吉.譚提洛等人的「愛鄉護土」的作為，卻是把曹操的「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理念發揮的淋漓盡致。

中國傳統上是以農立國，趕走日本人之後的初期，台灣也是以農起家，對農民，我們都應有說不盡的感謝。但之後，出口導向的貿易就成了台灣的命脈。在世界的舞台上，要以實力平等競爭，我們絕對有贏的機會，但如果我想要像「一件」書中的棉農們，引用政治力來和那些領土、人口、產值都遠大於我們的列強對抗的話，我的命運大概會和義和團差不多。

初看「一件」時，我覺得它是內容略見繁瑣的經濟書。深讀之後，每想到這本書，我一次次的流淚\往心裡流，中間藏著許\多的悲傷與悲劇。但願在實際生活中，我們都不會遭遇到印度農民這種悲傷，更不要成為印度農民這種悲劇的創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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