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翻譯人︰美國傳奇刑事人類學家比爾．巴斯的人體實驗室

英文版序

人體農場場主　派翠西亞．康薇爾

　　參加法醫科學或法醫醫學會議的人士，不論所參與的是全國性或國際性的場合，還有要聽講的是哪類討論主題，多數人耗在尋找演講廳的時間，都要超過發表演講所花的時間。由於我沒有什麼方向感，即使在旅館裡面，我也老是要遲到，錯過該我放幻燈片、發表演講的那十五分鐘，等我趕到現場，也早就錯過分發講義的時間。

　　要錯過早餐聚會就比較難。這種場合都是在餐廳舉辦，你每天要去那裡三次，每次少說要持續一個小時。通常從上午七點半開始，這時大家都很累，說不定還宿醉醺醺，卻依舊熱切地想看有死者的幻燈片。有被鯊、熊、鱷咬死的，有搭乘民航機墜毀身亡的，或是因為怪誕理由而被肢解。也有人是自殺死的，而且手法獨特前所未聞，好比用上了氣動錘或十字弓（在一件慘案中，那個可憐人中箭未死，他把箭從胸膛拔出，再試一次）。

　　那群大無畏專家吃下培根和蛋，對血腥恐怖畫面和聲音並無所懼，而我也經常和他們在一起記筆記，表現出大無畏的專業舉止。最後是那個十分恐怖的清晨，傳奇人物比爾．巴斯博士蹣跚進來，一邊腋下歪斜地挾著一盒幻燈片，還有一疊筆記在另一邊腋下翻飄。他的早餐會報講題是「人體農場」。儘管大家都傳言，這所世界獨一無二的人類分解研究設施名稱是我起的，其實不然。第一次和這位謙遜、有趣又聰明的巴斯博士見面的時候，我還沒有聽過人體農場。結果他只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讓我一輩子對半熟炒蛋、肥膩培根和米穀粥都倒盡了胃口，真是始料未及。

　　「老天爺，」我說，才第一次聆聽他的幻燈片發表會（我想那是在巴爾的摩），我就被嚇呆了。「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我們吃飯時放這種東西！」

　　維吉尼亞州的主任法醫師瑪瑟拉．菲耶羅博士沒有理我，逕自在麵包捲上塗奶油；巴斯博士則慢慢放映一張張幻燈片，一邊說明如果天氣非常溼熱，屍體是多麼快就會變成骨骼，好比夏季時在南方發現的那具屍骸。我環顧四周，看著餐廳中滿座的法醫學家和法醫病理學家，他們全都在各自的麵包捲上塗奶油、攪拌咖啡，還有些人在記筆記。

　　「我的天。」巴斯博士一談到蛆，我就把盤子推開。「早餐會報根本就不該放這個！」

　　「噓！」菲耶羅博士用手肘輕輕碰我。

　　從此之後的許多年間，我完全避開這種有人體農場的早餐會報。常有科學家慫恿我前往田納西州的諾克斯維爾市，去拜訪巴斯博士的設施。

　　「不去。」這時我會說。

　　「你實在該去。那裡不只是有屍體分解、蛆那種東西。那裡是在研究我們要怎樣斷定死後時段，或者死後屍體有沒有被移動過，還有在被移動之前，有可能是在什麼地方，以及死者是誰和怎樣死的。」等等。

　　大家打趣說，巴斯博士是人體農場的場主。後來我還是去了。早期那幾次，頂端安裝刺鐵絲網的木籬笆旁，都安了一個郵箱，供人類學家擺放記錄便條來互通信息。這實在詭異。當我第一次跟著肯定是人體腐屍發出的惡臭進入那處死亡園地時，迎面卻看到一個郵箱，箱上紅旗高舉。

　　「其實那個郵箱並不是要給我們居民使用的，」巴斯博士怯怯地告訴我，似乎擔心這樣講會讓我以為，散落四處的死人會寫信回家探聽近況。「事實上，那只是因為我們這裡沒有電話。」

　　到現在他們還是沒有裝電話。或許有些科學家像我一樣，也帶了行動電話，不過當你戴著沾了蛆的防護手套，或許還套了高統膠鞋、戴了手術面罩，這時我們多數人都不會掏出手機。當你在人體農場中忙著，不管有什麼理由，都很少會想到要打電話給別人。

　　我在工作生涯中，始終強調法醫專家會聽到死人講話，好比我創造的凱．史卡佩塔醫師這個角色。死者有許多話要講，只有受過特殊訓練、具備特殊天分的特殊人士，才能不顧感官折磨耐心傾聽。只有特殊人士才有本事詮釋這種語言──幾乎沒有幾個活人在乎這種語言，更別提要聽懂了。

　　歡迎來到巴斯博士的人體農場，此時此刻真的有這處農場，就位於田納西州一家醫院後方的丘陵地，坐落在一片疏林當中，裡面沾滿死亡氣息。巴斯博士的死寂客人當中，有許多是基於本身的無私抉擇來到此處（通常是在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前就替自己預約，把身體捐獻給巴斯博士延續不斷的傑出研究）。每天都有損傷破敗的屍體回歸塵土，由蟲鳥和其他掠食型動物帶走，而他們只是食物鏈的一部分，絲毫不令人感到噁心。

　　一度為人身血肉所經歷的變化現象，有的輕微如陰影偏移，有的極為猛烈，好比躺在鏽蝕老車之中，經過烈火燒灼的那具，你在人體農場到處都能找得到那種舊車。年復一年，死者也隨著時光化為塵土骸骨，於是巴斯博士的耐心詮釋，全都讓我們更熟習這種密語，協助譴責罪人，並為無辜者平反。
 
　　派翠西亞．康薇爾──暢銷推理小說女法醫系列《屍體會說話》作者，因《人體農場》一書取材與巴斯博士合作，建立起深厚情誼。其與巴斯博士的合作歷程，請見本書第十四章：「人體農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