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檔案會說話：自由時代公民指南

如何使用本書（陳進金）
 
寫在《政治檔案會說話》出版前（國家人權博物館館長陳俊宏）
 
第一部政治檔案基本認識
第一章 政治檔案的開放之路（陳翠蓮）
第二章 政治檔案哪裡來？（蘇慶軒）
第三章 政治檔案哪裡找？（吳俊瑩）
第四章 政治檔案解讀新手教學（吳俊瑩）
第五章 政治檔案文件類型介紹（林正慧）
 
第二部政治檔案解讀示例
第六章 蔡懋棠案：判決轉折抽絲剝繭（吳俊瑩）
第七章 崔小萍案：真假交織的判決書（蘇慶軒）
第八章 蔡孝乾案：投降的中共地下黨領袖（林正慧）
第九章 許席圖案：被逼瘋的愛國自覺青年（陳進金）
 
結語（陳翠蓮）
 
注釋

序

國家人權博物館館長陳俊宏∕寫在《政治檔案會說話》出版前

　　二〇一八年七月應德國外交部的邀請，我到柏林及德勒斯登進行參訪，瞭解德國政府與民間如何共同面對「克服過去」的課題，經歷了一次豐富深刻的轉型正義之旅。我們都知道，德國曾經在二戰之後經歷「去納粹化」，以及德國統一之後「去共產主義化」的兩次轉型正義，留給世人許多寶貴的經驗。而統一後的德國在轉型正義上的實踐，之所以被國際社會視為值得參考的典範，相當程度要歸功於東德情治檔案的開放與利用。所以此行的重要行程之一，就是參訪「史塔西」檔案局。史塔西（Stasi）是兩德統一前東德「國家安全部」的簡稱，主要任務是政治偵防和打擊反對勢力，除了發明許多先進的竊聽技術外，還成立專門培訓線民的學校。線民的功能不僅限於回報資訊，還有破壞人際間的信任，預先摧毀反對者可能的計畫。在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倒塌前，為史塔西檔案局工作的正式員工有九萬人，但間接為它服務的線民則高達十九萬人，以東德人口估算，平均每五十個人當中就有一位與史塔西有關，堪稱冷戰時期共產世界布線最密集、監控人民最嚴厲的情治單位。

　　找回被偷走的人生

　　楊恩（Roland Jahn）局長知道我的來訪，特別排開行程，親自為我導覽。走進檔案局，楊恩局長敘述著當年東德共黨垮臺之前，數千名民眾如何衝進史塔西總部阻止特務銷毀檔案，以及後續要求檔案開放、追求真相的歷程。當時及時搶救而保存的文件文書相當於一一一公里長、影片錄音帶三萬三千卷、照片一百七十萬張、索引卡片四千一百萬張、紙袋一萬六千袋，全部存放在東柏林的總部和遍布東德的十二個分部。

　　做為當年因遭受老師舉報而被退學的大學生，甚至連辯護律師都是史塔西派來的線民，楊恩局長對於史塔西檔案的開放，給予高度正面的評價。除了提供學術研究外，在《史塔西檔案法》的規範下，至二〇一八年五月，共有七百萬人次申請調閱檔案，找回自己被偷走的人生，而其中一百八十萬是基於公部門進行「人事清查」所需。檔案更可做為創造社會對話的工具，成為社會重建以及保證不再發生的重要工具。他堅信只有開放檔案讓真相大白，社會才不會被過去的仇恨所困，而真相與責任釐清後，才有開啟對話與和解的可能。因此他指著一袋袋的碎紙袋說，他們要透過現代科技「把真相拼湊回來！」

　　因此，過去三十年來，史塔西檔案局積極扮演促進社會理解共黨體制性壓迫的角色，這裡所完整保存的過去不正義的紀錄，是每一個新世代思考未來的重要資產，更是當代社會持續對人權保障進行思考與對話的重要基石。近年來，楊恩局長積極推動史塔西檔案局成為民主與人權教育的場域，提供許多教育資源，其中一個教案令我印象深刻。這是發生在一九八八年一位東柏林中學生因為政治意見被學校開除的政治事件，參訪的學生可以申請這個專案，專案內容包括參觀檔案局，並針對檔案內容進行研究評估，以及掌握檔案處置的流程。整個教案執行完畢後，同學們不僅瞭解這個個案發展的始末，也同時完整掌握史塔西檔案局的機構運作流程，既活潑又不流於教條。看到絡繹不絕的學生參訪團，楊恩局長頗為自信地說，這個地方不再只是歷史的儲藏庫，而是討論獨裁、民主與人權的民主校園（campus for democracy）。

　　檔案做為證據來源

　　近年來，在聯合國的倡議之下，「追求真相的權利」（the right to the truth）已經成為國際社會推動轉型正義的重要主張。政治檔案做為啟動轉型正義機制的證據來源，不僅是理解導致社會大規模或系統性人權侵害事件的成因，進而對加害體制進行反省，以恢復公眾對於國家保護人民功能的信任之外，政治檔案的解讀也有助於釐清真相，斷絕威權體制所強加予社會的錯誤認知，減少那些不斷在公共場域流傳的謊言數目。

　　國家人權博物館自二〇一四年底接收「財團法人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基金會」解散後所移交的申請補償卷宗及相關調查文件等檔案原件。自二〇一七年起，委託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協助人權館典藏檔案整編規劃與檔案描述工作，並以國際檔案理事會於二〇一二年發布的《國際檔案描述標準在人權檔案的應用》為基礎，強調檔案描述的項目應兼具檔案內容（content）、來源脈絡（context）、及其組成結構（structure），完整保存檔案產生的歷史脈絡，以維護檔案的真實性與證據價值。目前人權館已經完成「檔案史料資訊系統」的建置，並提供補償卷宗八八四七筆完整的詮釋資料，供社會大眾檢索運用，以達檔案史料數位化開放應用的目的。

　　政治檔案的公開雖有助於真相的探尋，然而閱讀檔案的過程，必須時時警惕檔案不等於真相。官方留存的政治檔案，特別是口供筆錄、自白書等，如非出於自由意志，在確認其真實性前，切勿採信，否則將導致威權時期特務機關的資料，持續阻礙民主社會對真相的追求。以本書第六章「蔡懋棠案」為例，筆錄口供所記載的明顯與事實不相符，或是第七章「崔小萍案」所示，判決書可能是辦案人員羅織與編造的產物，若非經由其他資料的查證與確認，或與當事人的回憶錄或口訪進行比對，無法瞭解「檔案中的虛構」。因此，解讀檔案除了需要檢視檔案產生的脈絡外，需時時帶著問題意識進行反覆的思考與推敲，並參閱多元史料，進行交叉比對，辨明檔案中的虛構與不足，避免對事實的單方詮釋。其中政治受難者的證詞，即口述歷史，對追求真相而言尤其重要。

　　檔案做為教育資源

　　除了有利於歷史真相的還原，政治檔案也可以做為社會大眾參與集體記憶打造工程的重要工具。因此，為了促進社會大眾對政治檔案的認識，人權館每年舉辦「政治檔案解讀研習營」，受到大學校院系所師生及高中老師們的肯定。在歷年的研習營學員中，我們更看到不同類型的藝術創作者，藉由爬梳相關政治檔案，陸續發表許多精采的作品。

　　人權館自二〇一九年啟動「校園白恐地圖計畫」，盤點曾發生過白色恐怖案件的校園或社區，以校園的、在地的脈絡連結當代人權議題，將白色恐怖的討論帶入教育現場。我們嘗試引導學生先從自己學校過去發生的案件著手，從研究校史的角度出發，認知到白色恐怖與我們自身的距離，再慢慢拓展對體制性暴力的認識。有別於過去的講授性課程，我們也納入文學、藝術創作等美學領域，長期陪伴學生將所學的人權、轉型正義價值，透過不同形式，「再現」他們自己認知的學習內容。藉由書寫、創作，同學必須反覆地思考與辯證白色恐怖與自己的關係。經由這樣的教學歷程，我們期許同學不僅能認識過去獨裁的歷史，更能延伸到對生活中的種種人權問題進行反思，成為捍衛歷史與人權的實踐者。

　　此計畫實施以來，已有許多成功的案例，例如北市某高中曾有國文老師遭指控於一九三六年在中國參加左翼讀書會，被視為「在臺滲透的匪諜」，「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被判處無期徒刑。在人權館的協助下，授課老師帶領同學共同研讀判決書以及這位老師留下來的日記與文物，並在師生的共同努力下，將此受難老師的故事搬上學校的表演廳，成為一齣動人的舞臺劇，所有的劇本與演出都出自學生之手。新北市某高中則以蘆洲的六位政治受難者的故事為主體，研讀相關政治檔案與文物，並實地踏查人權景點，透過反覆提問、彼此激盪，深化對於歷史的反省與批判；再經由藝術工作坊，將所學的知識重新轉化成為展覽，在當地的博物館展出，引發學校師生以及社區的高度迴響。

　　白色恐怖做為「公共記憶」

　　不論是藝術創作或是教育推廣，在實施過程中，我們發現如何讓師生與社會大眾理解政治檔案，是很重要也很不容易的技藝。因此，為了擴大教育推廣的效益，我們決定出版一本適合大眾閱讀的政治檔案解讀專書，普及相關基礎認識。我們非常感謝此次能與「臺灣民間真相與和解促進會」合作本書的編撰及出版，提供希望利用政治檔案探索白色恐怖政治案件的讀者，一本最為便利有效的工具書。本書作者群都是臺灣鑽研白色恐怖研究的專家，也多數曾擔任政治檔案研習營的講師，瞭解學員在接觸政治檔案所應具備的基本認知以及遭遇的各種問題，因此在寫作策略上從「使用者」的觀點，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傳授讀者如何進行政治檔案解讀的心法與技法，相信能使讀者第一次解讀政治檔案就上手。

　　我們期待透過本書的出版，邀請所有關心臺灣人權歷史的讀者共同參與集體記憶的打造工程，藉助對過去的反省來建立民主文化。正如史塔西檔案局官網中的一句話: 「我們對極權體制的理解愈多，就愈知道如何打造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