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最令人驚豔的短篇小說集】
就像我多年後回想起自己年輕時所見的雄鹿,流傾著礦石紋路的琥珀色毛披,隨風輕緩自梳,細微茸毛以接近肉眼無法辨識的頻率謹慎顫動。我看著圍繞兩頭雄鹿起舞的動物,黑暗裏他們是宴會廳中低懸的水晶燈上反射的貴族,蒼老而多疑的白毛長臂猿拉著的孟加拉虎早已失去活著的動力,恐懼落在臉上留下坑洞,某一天貓頭鷹將在幾秒鐘內藉著閱讀聖經明白貪婪是巨象永無止境的教徒,是的,熊仍然歧視那些順序被厭惡地展開像投射燈下的琴譜,而在背後極端數著舞步拍子確實讓暹邏貓每一根毛倒刷空氣懸浮的寂寞,當他們的足尖因快速旋舞而瘋狂時,阿拉伯馬飛奔的蹄印讓我確定極樂向北的途中,我看見兩頭雄鹿的孤獨顯露破綻,就像多年後的我在生命即將步上終點的救護車窗外看見的,那是永遠存在、無法遏止的衰亡。〈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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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前一年,父母介紹我認識了鄰居的女兒,同樣大學三年級的她文靜甜美,有空便常來家裏陪父母坐在脫漆斑駁的藤椅上看幾近無聲的電視新聞。
父母幾年前認清早已失靈的聽覺是生命必經的悵然後,散發腐木味櫃中的電視,便開始改以喃語的聲調自言自語。
這些日子,我們如同壓根沒有這個弟弟,雖然每逢過年他總拎著三五袋如豐收穀果盛滿竹簍的購物袋回家,父母也同往常環繞他像領取耶誕老人禮物的孩童;祇是彼此間溝隔巨大陌生而且疏離的韌膜,並非弟弟摟抱父母嚷著:「媽咪,我好愛你喔。」所能消弭劃破。
是不是每年祇有此時,日漸老朽圮壞的雙親才將憶起與眼前男子那些早已稀薄淡然彼此間原有的關聯性?
是不是那些飄蕩在水田與古老墳頭上的亡魂,幾百年後依然禁錮於此看護著塹城的變遷?
好幾次看著前一刻熱情於餐桌上笑談生活點滴的弟弟,在關上大門轉身離家時,垂首冷漠的神情,有如離去後將不再返家令我寒心。
我總在幫母親收拾餐桌後,回房獨自深刻承受這每一次年夜飯結束,弟弟匆忙離去堆築起不僅遙不可及,甚或難以窺探的高牆。
而好幾次父親在弟弟甫離去便急忙打開贈留的餅乾食用,迴響於空盪無聲客廳的喀滋聲,更像驀然自系譜中浸潤蔓生的悲劇,等回神驚覺已經太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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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公園發現老兵的時候,他的嘴角上正歇著一隻綠頭蒼蠅,他一度以為他死了。
每天下午四點,寄宿學校會讓他們在公園活動,這是廣告單上吸引菁英父母們的重點,身心均衡發展。
男孩想仔細靠近查看,老兵身邊原本趴臥的黃狗訕訕舉了頭。從繭滿雙目濃黃的眼屎看來,牠似是靠著鼻子嗅聞男孩的。
他拍了拍狗頭。
老兵當然知道男孩遠遠量著,半攏了眼,斜仰的頸像朝他睨著假寐。這是幾個月來陌生爺倆的小把戲。
說歲差,兩人確實是爺孫的輩分。老兵二十三歲那年沾著國軍金剛計畫的尾巴來到台灣,跟整旅弟兄順著公墓扎根成兩代綿盛的鐵皮寮,快些的第三代都小學畢業了。
這般天倫原本老兵是有份的。〈我的家在康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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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編入小說家謝鑫佑引發文壇討論的〈縛〉,以及二十歲獲最歷史悠久文學刊物《明道文藝》獎的出道之作〈電話〉,也整理小說家創作三十年來的得獎、發表作品共十篇;更收錄未發表短篇小說六篇,以及極短篇八篇。
驚豔推薦
吳靜吉(政大創造力講座/名譽教授、中山大學榮譽講座教授)
陳芳明(政治大學台文所講座教授)
黨若洪(畫家)
古育仲(台北愛樂合唱團音樂總監)
詹傑(影像暨舞台劇編劇)
李桐豪(作家)
謝曉昀(小說家)
名人推薦
字句筆劃,鏗鏗鏘鏘,我聽見鑫佑犀銳的筆尖在時間上用力刻削的聲音。--五月天石頭
獲獎小說〈弟弟〉,描寫著感情非常密切的兄弟。這篇作品寫得相當動人心弦,比起陳映真所寫的〈我的弟弟康雄〉更為深刻動人。——陳芳明(政治大學台文所講座教授)
比起直面的濃烈情感……更能望見一情感無際深淵下的波濤洶湧……後面所賦予的深刻含義,更動容且雋永;也讓人想到海明威寫作。--謝曉昀(小說家)
短篇小說集《我的家在康樂里》,是作者捎給我們的,一則溫柔短訊。--詹傑(影像暨舞台劇編劇)
殘酷的作者藉著虛構的故事向我們展現他擺弄命運之手的能力,讀到最後我才明白每一個主人翁都隨身攜帶著幽默與悲劇。--黨若洪(畫家)
如果說謝鑫佑的《五囝仙偷走的祕密》是一部跌宕起伏、大氣磅礡的交響曲,那他的《我的家在康樂里》就無疑是一部「連篇藝術歌曲集」。--古育仲(台北愛樂合唱團音樂總監)
名人書評
名人書評
強光閃射的文字--評〈縛〉
駱以軍
〈縛〉這篇小說展示的恐怖視覺讓人讀完短短三千字,眼睛卻如逼視強光體疲憊不已,高畫素的意象構句如灑豆成兵,著火鴉群。妖豔藤蔓竄走感與科幻片的冷金屬構圖,奇異的吮合錯置。
讓人想起許多年前莫言的成名短篇〈爆炸〉或朱天文的〈世紀末的華麗〉。
這當然是以重裝甲文字騎兵強襲衝撞,PK拿下這個獎。我對竟在文學營的文學獎(而非高額獎金的大報大賞)讀到這樣等級的文字,凜畏有感慨。
這樣的文字,能拉扯我們對視覺幻像的六條小肌肉,可比穿透再穿透,細部放大再放大,將一種暴力化、動物性,「父之罪」的惡德陰鬱,離開家族遊戲的棋譜,成為用天文望遠鏡觀看遙遠星體的,強光本身。
實則另兩篇佳構〈快門〉與〈霧氣一瞬〉,在一靜置照片因時間刻度故障而停止在難以言喻,詛咒的一刻,以小說作為一種時光幻術之技藝言,以一種非技藝之感傷惘然,淡淡的傷害蠟像館,其實皆該是首獎之作,但實在是強碰了〈縛〉這樣的羅西級「頭髮皆發光」的天才,也是慘烈而榮耀。
少見的篤定與氣勢--評〈縛〉
蘇偉貞
這真是一次奇特的閱讀經驗,〈縛〉寫出了垂死者贖罪的姿態。這篇小說狀寫母親離家後亂倫性侵種種變形態之告解:以長跪頂禮的姿態向挺直在面前如埃及尼羅河畔的金字塔人面獅身獸、北京藍色琉璃瓦天壇殿頂、紐約曼哈頓小島上自由女神??那難以翻越的陽具象徵。核心卻在作者藉編織並超脫真實事件架構神性圖騰紋理的比擬手法,讓那些傷害過敘述者的人們,同樣圍繞優雅華麗的雄鹿,以古老祭典舞步歌頌且「搖晃回憶」,以儀式姿態,使得整篇小說看來竟有了動人深刻的寬容,而這份寬容是以舒緩從容的敘述展開的,這也使得作者跨越同類題材沉淪耽溺怨懟自憐被寫疲了的困局。
而我同時關心的是作者在埋藏記憶舍利子的地宮設置的逃逸路線圖,那是一張偷錢買來的蓋滿郵戳的各國郵票想像出的逃逸路線:荷蘭阿姆斯特丹運河、印度泰姬瑪哈陵天際線、美國大峽谷……,在人生一次次以記憶傷害形成的搭乘救護車奔馳於死亡的顛簸行程中,而望見兩頭雄鹿緩步踏過路口「靜靜坐臥於荒蕪之上」。路線結束。
作者有著不凡的想像力、節奏感、文字基本功,處理這類題材有時連有經驗的作者也會以虛寫實,但〈縛〉參差比擬的手法,這很不容易,真是寫出了這一代少見的篤定與氣勢。
評〈弟弟〉
孫德宜
兄弟緣淺的蒼涼敘說,加上前後疏落有致的譬喻意象,穿插著鄉野奇譚的軼事傳聞:這篇作品贏得我們三位評審不約而同的首獎贊同票。竹蓮寺算命仙的直斷鐵口,寫生主題材不同的選擇,看濁了未來,似乎也斬斷了兄弟的情分。天賜的秉賦與性向,帶著弟弟走向另一世界的入口。直到個人網頁和菸灰缸,把弟弟和這「大門照面陰溼巷弄上閃映著夕陽金光的家」,硬生生地隔開。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讓弟弟再回來,探訪這片金光下無聲的電視、斑駁的藤椅和老朽圮壞的雙親。十八尖山的安魂觀音石雕,毀爛流湯的爛草莓,和署立醫院油畫中的入山口背影,被擠壓深鎖在一只撲克牌大小的巧克力鐵盒裡,見證哥哥「羊陀火鈴陷地兄弟宮」的唯一付出。最後弟弟的骨灰井然有序地入塔,如同墳塚亡靈崁珠寶似地標記在水田上。弟弟其實早已遠行,讓人掩卷垂淚嘆息再「三」。
評〈我的家在康樂里〉
駱以軍
一開始對這篇心有防衛,因為口音過重,很像是「做出來的想像性老兵」,直到做好準備要啟動敘事,發現並非只是在賣一個感傷劇,人物的劇情,與老狗倚偎的關係,不煽情,很現代主義,一些段落不因過場而詩意飽滿的存在,寫出孤獨老人的悲傷時刻。寫狗也寫得特別好。有一種新一代技藝派寫手所欠缺的,古典教養的「溫情」。結尾的段落真的打動我了。不以其人物命運的必然,是非常不俗的一段對「孤獨」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