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紫禁城─王者的軸線

序
前言．背景．材料
神聖的軸線
午門．角樓
太和門廣場
太和殿廣場
宮殿裝飾
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
天空下的三大殿
再看太和殿
色彩．屋頂
外朝內廷之間
軍機處．養心殿
後三宮
東西六宮．御花園
後語．鳴謝．參考書籍

前言

最大的宮殿．最長的記憶

　　以前，宮殿不容許平民進入，連記憶也是屬於皇帝的。現在，大家以為已經褪色的歷史，在這裡卻還是那麼清晰。

　　明代第一個皇帝朱元璋（1368-1398年在位）曾經嘗試在家鄉安徽鳳陽建都（中都），他下令全國各縣城進貢良土百斤以資建設之用。鳳陽中都工程後來擱置（明代的第一個首都結果坐落在南京），朱元璋圓不了衣錦還鄉的夢，否則皇上住在由天下「良土」匯集的宮殿裡，用不著離開家鄉半步，也可以隨時一步一縣地巡行在全國土地上。

　　起造宮殿是開國的頭等大事。大，並不僅止於它的面積，更在於它的空間意象和所附載的歷史記憶。中國是現存連綿歷史最長的國家，相對封建王朝的歷史亦最漫長，歷代帝王以家為國，權傾天下的意識也特別濃郁。

　　將空間和權力結合的概念早在周代（公元前七世紀開始）已經成熟，徹底行動則是秦代（前221－前207）。

　　秦始皇在統一六國之後即將各國的皇宮拆卸，運到首都咸陽，同時又敕令全國十二萬富戶搬到首都，將人與宮殿一起原件重組。再收天下金屬鑄成十二個巨大的銅人，然後用統一的文字在中國歷史上寫下第一個由政治、軍事、經濟與工程揉合成的實體。

　　強秦的硬度只維持了兩代，今天已沒有人知道，殘存的秦代宮城前殿阿房遺址（約五十萬平方米），直通七十五公里以外的驪山閣道（架空長廊），在秦始皇的構思底下會是怎樣的一個超現實的景觀。一切就好像今天西安出土的那些剛勇的秦俑，以驚人的速度從黃土中蹦跳而出，燒煉成形，並立即又以同樣的速度從地上的皇宮向地下的皇宮進發。

　　歷史只提供了短短的時間給秦代建立一個「量化」的平台，卻給予隨後的漢代（公元前206－公元220）足夠的空間，從「質」方面著手建立一個超然的「大統一」文化秩序。

　　傳統儒家思想學說由這個時期開始，被奉為道德規範（禮）和行為約束（法）的最高依據，影響了日後整個封建時期的中國文化發展。漢代因而成為中國古代第一個強大、穩定而持久的朝代，同時也達到了中國建築史上第一個高峰。

　　漢代蕭何誘導漢高祖大手筆建造未央宮時說：「……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漢高祖馬上同意，代代皇帝都同意。

　　從此，歷史中每一個新興王朝在皇家建設上，都會沿用儒家學說的秩序作規劃，以儒家的經典《周禮》中的宮殿制度作基圖，以顯示本身政權在神聖法統上「受命於天」的不容置疑的事實。像最長的接力賽，中國每一代的皇家宮殿建築一方面與民間同樣依據著中軸對稱、院落重門的基本理念；另一方面又特別著意唯有帝王才堪稱「以家為國，以國為家」的大局本色，從而發展出一套同時可資應付現實生活需要，又可將整個傳統文化思想（從理念到行為）納入的龐大空間，作為權力至高無上的展示和倫理秩序的最高示範。在人類的建築史上，說唯有中國才會出現「宮殿之學」一點也不為過。明清兩代算是這套「宮殿之學」的最後一章了。

　　走進這座宮殿之城，幾乎相當於走進整個中國歷史的文化空間裡。天安門前御道（今天世界上最大的廣場）的氣魄，也是北魏洛陽、唐代長安、北宋開封的氣魄。青天黃瓦紅牆的殿宇，始於元代的皇家型制；腳踏的「物理」藍圖，事實上也是元明清三代，甚至秦漢隋唐五代宋所疊起來的藍圖痕跡，自然更少不得最初周代《考工記》的遙遠記憶。在嚴禁不得擅自舉炊的內廷坤寧宮後居然豎起煙卣，甚至不以「曲突」（煙卣需彎曲而上）的常式來處裡，則是滿清的關外傳統和記憶了！

　　日本建築學者安藤忠雄認為中國宮殿的空間大得令人感到「茫然」。不錯，這座面積大到足以抵得上一個中小型縣城的紫禁城，就是要壯大絢麗到甚至比安藤教授所體驗到的還要令人失措。在明清兩代，這種「失措」理應早在幾公里以外﹙永定門﹚便開始了，且在幾公里以後﹙鐘鼓樓﹚還在「茫然」呢。

　　這麼龐大的宮殿建築群，從籌建到落成只需短短的十四年（1406-1420），當中前期工程策劃花了十年，正式施工只有四年，速度之快，前所未有；但另一方面，竟又需要一百三十天才完成一塊墁鋪主要宮殿裡的地磚，速度之慢，也是前所未有的。明代正處於古代中國建造技術的最高峰，工程速度的最快和最慢都是這個高峰的反映。

　　在大歷史面前，任憑如何翔實地記錄也許都只能夠是零碎的記憶，這一根大木柱好像在告訴我們，它是來自四川與當年秦代同一個山區，那一根大木柱好像還在唱著大運河縴夫的哨聲，屋頂的瓦片說它們原來的土坑已變成今天陶然公園內的湖，河道說它挖出來的泥土已成了宮殿後面的小山。

　　今天走進紫禁城，常聽到旅客以「未能盡窺全城」，引以為憾的聲音。可從古至今，恐怕也沒有甚麼人可以走畢全城。那個時代，內臣不得擅自外出，外臣不得無故亂闖。尊卑分明、男女有別的秩序，正是今天我們還掛在嘴邊，又不怎樣著意的「禮」。

　　這座依據著最隆重、最嚴謹的秩序所築成的宮殿之城，正正是中國古代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用木石磚瓦給我們行的最後一個大禮，洋洋七十二萬三千六百三十三平方米，一直留在那裡，由一條唯王者才有資格擁有的軸線貫穿，從輝煌的過去，直畢畢地畫到現在和未來。

趙廣超
二○○五年七月

 

後語

　　明代是唐代之後漢族重新統一整個中國的朝代。在文化史上並非最特出；但在工業及工程技術方面，卻是唐宋以後中國建築的第三個黃金期。

　　中國的城市設計佈局到明代初期一直領先其他國家。

　　大標準時代，八股文，工程製作到一塊磚頭都有標準體例。書載明代興建長城，山海關峻工時，工料完全用完，只多出一塊石頭。偏偏多出一塊，比「隨便怎樣也可以報銷」的做法實在很符合中國人的脾性。

　　明代長城工程翻山越嶺，鄭和率領世上最龐大的遠洋艦隊遠渡重洋，明十三陵是地下石造工程的高峰，紫禁城就是歷代木構建築及工程設計的總體示範。

　　紫禁城的中軸線，坐北朝南，是中分都城和時間的子午線，一切最高、最重要的殿宇都是沿著這條軸線興建，一切最龐大、最重要的儀式都是沿著這條軸線進行。

　　北京雖然是永樂帝的根據地，將國家首都開到前線（所謂天子戍邊），氣魄不謂不小。清代入關，農耕民族（明）與鞍馬民族（清）接力經營，長城從此成為幅員更廣闊的國家的「院牆」。罕有地，清代的執政者沒有將前朝宮殿建設摧毀，然後重新興建的政治更替行為。

　　明代開國的皇帝出身草莽，清代皇帝從外入主，都希望很具體地顯示自己的政權是為「天所授」，最具體莫如以傳統制度《周禮》中最高的帝王格式來興建宮殿。這座中國封建王朝最後的宮城也讓我們從未如此接近過那最古老的宮殿原型。

　　這本小書其實只走了約七分之一的「王者軸線」，從午門到神武門之間大約一公里的距離。上面的集錦想法，都是在遊覽這一公里時所興起的聯想。作為遊客，最深刻的除了一座又一座的宮殿，便是一個又一個的窗*，內裡都是幾個世紀的歷史和物理的昏暗，任憑再多的感想都給鎖在窗牖外。

趙廣超二○○五年七月

*正確點應該是「牖」（在牆為牖，在屋頂為窗）

序

　　紫禁城高迎曉日，太和殿廣沐朝陽。

　　北京紫禁城故宮不僅是中國，也是目前世界上保存完整、規模最大的帝皇宮殿建築群。它位於北京這一著名世界古都7.8公里的中軸線中心顯要的地位，具有高度的歷史、藝術、科學價值。因而早已被列入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中國第一批世界文化遺產的名錄。

　　關於研究和介紹故宮的大塊文章，宏篇巨著已有不少，各擅所長，各抒所見。然而，像《大紫禁城—王者的軸線》這本從歷史文化和建築的軸線，用建築圖解的語言，以圖敘說，圖文並茂的方式來解讀紫禁城故宮的歷史文化與建築藝術的專書，尚付闕如。可稱得上是別開生面的創作。

　　以圖畫形象的筆法來研究和敘說建築，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方式，我十分喜歡和讚賞。

　　記得六十五年前我剛一考入中國營造學社的時候，就是讀梁思成、林徽因恩師的圖說《清式營造則例》進行學習的。思成先生在那時編寫的《圖解中國建築史》（APictorialHistoryofChineseArchitecture），受到了專家學者和廣大讀者的歡迎。

　　趙廣超先生在他已出版獨具特色的《不只中國木建築》、《筆記清明上河圖》等書之後，又完成了《大紫禁城—王者的軸線》一書的力作，不僅為紫禁城故宮的研究與宣傳介紹作出了獨到的貢獻，而且也為其他古建築文物的研究與介紹提供了參考與借鑒。拜覽之餘，不勝欣喜。於是寫了幾句冗辭，權以充序，請教讀者方家高明並借以為此書出版之祝賀。

羅哲文
國家文物局古建築專家組組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