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藍調

導讀

有點藍的迷醉人生
文∕朱中愷

　　這，既不是Barney Wilen的圖像傳記，也不是平常會在大辣出版旗下驚喜發現的情慾漫畫。

　　而且，要找到這本漫畫的閱讀樂趣，也絕非把Barney Wilen這位次中音薩克斯風＊手跟Miles Davis、Art Blakey、Sonny Rollins等大師的合作細數一遍可以解決的。

　　老實說，連我自己對Barney Wilen，都沒有從唱片架上的Miles Davis阿姆斯特丹演奏，或從Art Blakey的爵士電影原聲帶《危險關係》（Les Liaisons Dangereuses，1958）聽出他緩慢流長的吹奏，反倒是嬉皮搖滾仙子史蒂薇?尼克斯（Stevie Nicks）的個人專輯《Rock A Little》裡的Barney伴奏，要讓我印象深刻些。

　　可是，又不能說這本漫畫跟爵士樂毫無關係，因為它很屌地跟村上龍的小說《你根本不懂愛》一樣，每篇故事都用一首爵士樂曲作為標題（像Besame Mucho、Pauline等），去「即興」發揮，再透過故事情節去將Barney Wilen似真似幻的迷醉人生立體化。

　　爵士樂的靈魂，就是即興。

　　所以這本漫畫，可說是用爵士樂靈魂創作的浪漫寫實故事，這些故事裡滿溢著爵士樂手與歌舞女郎、妓女的露水姻緣，與龍蛇雜處的各地俱樂部經營者交涉、耽溺飲酒、吸毒的放浪人生。

　　而且，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爵士樂黃金時期（1955-1965）的時代縮影。

　　除了John Coltrane等少數天縱英明者外，當時的爵士樂手幾乎很少跟毒品或酒癮沒有關係，在爵士樂是流行音樂的年代，為大多數尋歡作樂的男男女女，提供盡興音樂的樂手，也鮮少有不耽溺於藥物、酒精、性慾綜合的享樂，這道理很簡單，為別人打造盡興環境，自己又怎能不得意時盡歡呢？

　　為Barney Wilen打造爵士樂生涯康莊大道的Miles Davis，其實也是重度的藥物與酒精成癮者，只不過他是少數歷經卅年不衰的演奏者，收入一直都居當代之冠，所享用的酒跟藥物品質特佳，才讓他活到九○年代。

　　像薩克斯風之神「菜鳥帕客」（Charlie Parker）就苦於窮困跟毒癮交相逼迫，最後總是為廉價的毒品跟酒精折腰，也就英年早逝了。爵士鋼琴史上被譽為演奏好像「心在歌唱」的Bill Evans，更是注射毒品到最後一刻，即使彈奏鋼琴的手臂都是針孔，仍用身體壓著手演奏。

　　但隨著Miles Davis發跡的Barney就跟爵士樂的浪子Chet Baker一樣，都是一九五○年代末期發跡的白人「酷派」樂手，在事業發跡之初，承受當時經營俱樂部的政商黑道莫大的壓力；接著在成名的盛期，又對突如其來的金錢與享樂不知所措，等到爵士樂被搖滾樂的浪潮淹沒後，又變得無法適應。

　　就像村上春樹講的：「這些知性白人的爵士音樂演奏，上了年紀後會讓你看得心痛不忍。」

　　可是，從另一方面講，爵士樂是最內化、最耗身心的演奏，幾乎沒有兩次在同一個俱樂部的爵士樂演奏會是完全一樣的，這跟那種歐陸古典樂團演奏巴洛克音樂時講求的一絲不苟、完全精準平衡，完全是兩回事。

　　也因此，極度的不平衡跟即興，讓爵士樂手的人生也失去了平衡。

　　讀者看到書中Barney為了與某些大牌樂手合作演奏的機會而焦慮，因為當他拿著薩克斯風一上台，就是必須跟其他樂手即興「交手」，像跟發明「酷」派的

　　Miles Davis，當時經常是破題來段長篇大論的緩慢情緒抒發式演奏，跟他同台的Barney就得「接招」，也必須「還手」，脫稿想出一段演奏回應，而這些精彩絕倫的交手過程，下台後必須馬上找到紓解內心煎熬與壓力的方式，化作故事情節，就成了讀者看到的吸菸、飲酒、做愛場面。

　　而Barney隨著音樂演奏邀約四處旅行，事業起伏也隨著爵士樂的變遷而演進，這些過程可說是戲如人生、人如飄絮，Chet Baker的名句「Let’s Get Lost」（讓我們迷失吧），可說是這些爵士樂手的最佳寫照。

　　而這本漫畫刻劃的，就是這些看上去既真實又可能是幻想的故事，有情慾、有苦痛、有無奈、有寂寞。

最後，留下三種建議給不同的讀者：

　　給爵士樂迷的建議是，好好保藏這本美國亞馬遜或日本亞馬遜書店都買不到的爵士情境漫畫，在爵士出版品搜奇榜上，這恐怕比Barney Wilen的絕片還珍貴，未來更有網拍市場上的增值空間。

　　給電影迷的建議是，請用一種精緻、懷舊氣味交雜的口味，去品嚐這部爵士迷失時代的紙上電影，尤其如果你一個人在旅途中，在孤獨的飛機上，又厭惡眼前喧鬧的機上電影，它總會帶著你的思緒飛向他方。

　　至於剩下來的人，如果你跟我一樣，對這個混亂的時代，堅持保留一絲無可救藥的浪漫，那麼，請你泡一杯茶或苦咖啡，然後翻開這本書，看看在最深的黑夜裡，它能陪你支持多久的寂寞。

　　＊雖然在英文字義上，Soprano、Alto、Tenor都有高音的意思，歌劇著名的三大男高音甚至在某些唱片上被叫做「3 Tenors」；但在薩克斯風裡，Soprano、Alto、Tenor分別代表了高音、中音、次中音，還有一種薩克斯風是Baritone，也就是低音。本書的Barney Wilen是次中音薩克斯風手，在唱片封套上的樂器註記為「ts」。

本文作者筆名微風捕手，著有《如果爵士樂也打季後賽》、《電影音樂地圖》、《聽出高潮來》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