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過著兩面的生活。書桌上醫學論文與詩選佛經各踞一方,且狼籍於房間各處,相互交疊錯位,有如酣戰過後的古戰場。
一如我時時一面贊嘆佛理之純真奧妙,嚮往出世間法的大智解脫,卻一面可以日日在交友網面上連流忘返。
就有一日在某個版面上,讀到這樣一段自介:”真愛自有其圖騰,我等只能勉力臨摩。這便是我目前心情的寫照。”當下一驚,有如醍醐灌頂,振朦發瞶。
真愛是什麼?又為什麼世人只能「勉力臨摩」?
的確。年近知天命,?作也出版逾卅本,但若要問我何為真愛,答案卻愈發猶豫,不滿,閃躲,愈發體切感受世人(包括我)如膺品一般的人生,愈發不敢愛,?能愛,不能回答。惟恐對生命的真相的追索,到頭來如剝層層洋?,剝至最終並無所謂「核心」顯現,如佛家提及的「空」性,又如對人類意識的探求,在深深進入第六、第七識後,最中心的阿賴耶識卻是一片清淨無染,「空無一物」呵。
一如水與波的關係。波浪可以如人生姿態萬千,瞬時生滅,卻本質始終是波下?變的水。而水是什麼?
由此看來,我的「真愛」,我的詩,我所有的追尋,終究不免是「如露亦如電」的夢幻泡影了,一一不過是「實相」所照映出的膺品人生,引入歧途的海市蜃樓。
這本書蒐集了近卅年來出版過的我的英譯詩。因為完全處於被動,無法理解當初為何這些詩會被有心人挑中。而更心虛的,我完全不相信詩可以被翻譯。但彷彿又必須對這些作品有所交待,於是便有了出版的緣起。
是的,如果「我」是詩,那這些翻譯便是「我」的同義辭(Synonym )。永遠不能也不會是「我」,只能是意義的層層逼近,圖騰的仿真臨摩,實相的如實膺品,空中花水中月,有一種宿命的悲哀。一如回顧我的半生之於真愛,終究只落個臨摩二手。
這裡特別要感謝遠在澳洲的Simon Patton先生。自2000年起他默默地翻譯了許多我的詩,在眾多譯者當中,我特別對他的文筆有認同,大概兩人「心靈結構」特別相近罷,否則天南地北的兩個人,很難解釋那種惺腥之感;沒有他,也就沒有這本書。當然要感謝的還有許赫、小寶及群盛、美編群諸人的熱心、巧思和意見。因為編輯此書,我突然發現自己現在已是「詩壇前輩」,這始料未及的當頭棒喝,也正好提醒自己,?要再一路裝小下去。
編輯推薦
美妙之況味、自我之實相--陳克華《我和我的同義辭》
文 / 薛西 現任職花蓮創意文化園區
鏡子是一具富多義性的隱喻,自照、雙重、疊合或對立,恆久不衰的想像載體,是作家無法抵抗的符號誘惑。
去年七月至九月,陳克華在花蓮創意文化園區展出學生時期的油畫、針畫個展,取名為「裸鏡自白」,他自述:
有一種有趣的說法,人的夢境和鏡中世界是一樣,和現實是左右相反的。
人常在對鏡自照時,陷入一種陌生的隔離感,對「自我」起了層層猜疑。
無怪乎奧修(OSHO)的淨心修鍊有一種方式,就是對著鏡中自我凝視,來發現自己的「本來面目」。
而寫詩、畫畫於我,原來就類似這樣一種對鏡凝視,看見自己。
於是乎,鏡照,是一種凝視、一種發現,甚而是一種還原。
詩人最新的中英精選詩集,繼續取用如此的概念,從一面翻是中文,往另面覽是英文,封面抹上一層紙箔,讓自己看見自己。一月十日,陳克華在松園別館「寂靜花開」攝影個展的開幕茶會上自介:這接近理想中的詩集面貌了。而中文面排版像佛經,英文面排版如聖經的設計,是他之所以滿意、驕傲的一大因素。如同在他的寫作、畫畫、攝影作品之中,時常引發的生命及信仰的凝視與超越,魂靈 及身體的對峙與映照,雙重之意處處皆現。
甚或,佛經聖經亦皆無妨,當做馬經也行,反正不管什麼經,我們都能在裡面嚐到美妙之況味、自我之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