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去那個地方。
那是一個半島半陸的地方,一半兒玲瓏地探出海,一半兒繾綣地依戀著內陸。臨海的那一半,峽灣相間,景象幽深,清風碧海,倘若臨風顧盼,飄飄然宛如身處神仙降臨的福地洞天。「呂洞賓踩著祥雲走過來,何仙姑踏著浪花走過來。」那裡是八仙過海傳奇故事發生的地方。
若將目光調往與內陸相依的另一半,黃河密布的水網悠悠流過,孕育出的大河文明富饒而璀璨,姜太公曾在那片土地上的渭水畔垂釣,成就了「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一段歷史佳話,孔夫子誕生在那裡,著書立說,完成經世濟人的偉大經典《論語》。
還有、還有呢?寫鬼狐淒美傳奇的蒲松齡誕生在那裡,書聖王羲之、智聖諸葛亮、匠聖魯班......他們都和與內陸相依的那一半有關。
我翻看地圖,那個地方因為在太行山東,所以名喚「山東」,我心裡想:有著靈動的水、寬廣的海,還有厚實人文歷史的這個好地方,怎能不去看看呢?
我知道,這世界上不會有其他地方,猶如山東一樣,讓父親這麼魂牽夢縈了。
父親出生在山東日照,十四歲離家避難到青島,一直待到十七歲,民國三十八年隨著國民政府軍離開青島,走海路經海南島一路輾轉到台灣。在我的印象中,父親總喜歡遙遠而又模糊地想著故鄉,就像和他一樣許多同時代背景的人,在一封故鄉親人捎來的家書、一張褪色的照片前垂下雙眼,默默地、反覆地想著他那少小離開的故鄉。
李家村依山而建,山巒靈秀,綠意濃密,清澈的野溪環繞著村子裡的深門小院......父親偶爾會跟我說起小時候的家鄉故居,還有我從未謀面過爺爺奶奶的模樣,那是他一直在心裡珍藏的記憶,隔著數十年時光回望,縹緲得像雲煙,遙遠地想著時,臉上滿是無限的相思與溫柔。那時我也會跟著他遙遠而模糊地想著,因為父親的故鄉也是我的故鄉啊!我覺得自己也是從那裡來的啊!
父親對家鄉菜的口述記憶,總讓我倍感興趣。
比方說,水餃——在我們老家,全是手(?幹)現捏的,一顆顆皮薄飽滿排在板子上,就像一個個體格壯碩的大頭兵。
又例如,饅頭和煎餅——道地的山東饅頭口感可紮實了,用手剝著吃,剝起來一層一層的,柔韌結實,嘗起來全是純粹的麵粉香。煎餅也是手(?幹)現煎的,原料是金黃的小麥,山東人都是捲著大蔥與甜麵醬一塊兒吃,飽滿的菜料大口一咬,混合著醬香、蔥香及麥香,真是好吃得沒話說。
還有香椿、豆腐、大白菜、花生、蔬果與魚鮮......父親說著、我聽著,越聽越嚮往他記憶中的家鄉菜,雖然都不是什麼響叮噹的大菜,卻像一個個閃閃發亮的小石頭,深深落到我的心裡,一直撞擊著,並且對我發出去探尋的響聲。
於是我出發了,由父親親自領頭,還有母親、弟妹們,十個人組成的小團體真的踏上往山東的路途了。
從濟南開始,然後是泰山、曲阜、日照、淄博、濰坊,最後繞到青島,山東的兩大文化遺產、四大名城,還有父親的故鄉日照,都是行旅重點。
在這段旅行中,我第一次接觸到未曾見過的家鄉親人;第一次品嘗了道地的山東菜,味蕾滿載了家鄉的味道;第一次踏進孔子的故鄉、登上中國的第一名山......隨著接觸的增多,我的感觸也越來越深,許許多多第一次在心裡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就像是一棵樹,父親對山東故鄉的思念,宛如潛藏心田深處的老樹之根,一輩子都在,忘了澆水也不會乾枯。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有時像飛在天空的風箏,從山東遊歷回來的我,也變得如同父親一樣,偶爾會對著從那裡帶回來一些紀念品或照片惦念著。
我想著青島八大關安靜而繁花盛開的街區。我想著在曲阜、在泰山,每走一步都像是走進了中國古代的歷史經典,與當年孔子、秦始皇的腳步再次相疊......。這些忘不掉的記憶就像一只只放飛到天空的風箏,線頭被我緊握著,長線牢牢牽繫著,永遠溫柔美好地在回憶的藍天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