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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起自己的歷史珠鏈
胡佑宗(唐草設計有限公司總經理 台灣設計師週策展人 國立台灣工藝研究所授課講師)
就是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我發現了設計史的價值。對於那些永不過時的命題,設計史裡保留了一代代人不同的應對態度與觀點,以及他們在設計上採取的抉擇與作為。
在這個資訊氾濫的時代,人被炸得連搞清楚現在狀況的時間都沒有,哪還有時間發思古之幽情。事情一旦過去了,就註定遭人遺忘。
不過例外還是有的。 最近在東京看Verner Panton的回顧展,就頗感驚艷。一進精心複製的場景,亮麗的色彩與眩惑的燈光在第一瞬間就捉住我的意識。以往只能在書冊上見到的絢麗場景,現在可以真正置身其間,雀躍的感覺,就像由舊箱子中翻出自己童年時的玩具一般。Panton在受訪的黑白檔案影片中,意氣風發地談著他的創意,其間所流露的對未來的亢奮與樂觀,是只能屬於那整個時代的自信。
如果時間真能試煉出作品的價值, Panton絕對是六零年代的大師。一件在五十年、百年之後還能讓人記住的東西,必有其過人之處。 但是像Panton展一般精心重現的展覽,畢竟難得一見。所以如果期待一本設計史可以變成時光隧道或是哆啦A夢的任意門,讓我們重臨現場,再睹各個年代與其風雲人物之風采,是注定要失望的了。因為經過漫長的時間,好作品的最精微之處,也總是最容易被歷史磨損和遺失。余秋雨曾說,「每一部藝術史都是失去了最精微之處的抱憾之作」。這話用在設計史也通。這情形就像是一位絕代佳人,單憑留下的精彩故事與照片,是很難再現其風情與魅力的。
所以對學生時代的我,設計史只是一些發生在遙遠地方的陳年往事,外加一堆陌生名字,很難讓整天還在煩惱如何把圖畫好的懵懂小子,單憑相片和有限的文字,就能發生興趣。 課上完之後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印象。其實自己開始真正認真讀設計史,還是當我進入職場,面對接續而來的成堆困惑時才開始的。就像人生一樣,設計當中也有些似乎永不消失的命題。例如學校不是教我們說,設計師的存在價值在於為社會大眾謀福利?那誰能告訴我:在現實的商業利益與設計師的「職責」之間的矛盾,該如何化解?設計究竟有沒有能力處理人所面臨的問題?又可以處理到什麼程度?面對這些讓人覺得無助的巨大的問題,歷史是唯一的依靠。
就是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我發現了設計史的價值。對於那些永不過時的命題,設計史裡保留了一代代人不同的應對態度與觀點,以及他們在設計上採取的抉擇與作為。對於我們的處境,設計史裡不會有直接的答案,只是在這些生動的故事裡,人可以比較輕鬆地神遊其間,透過故事與自己對話。也可以在歷史中找到自己認同的楷模,設定學習的對象。即使沒有立即的觸動,至少發覺了眼前讓自己極為困惑的問題,早在例如二十年前就有一大票人試著在處理了,就能讓人暫時安下心來。現在回顧自己設計經歷中的幾個轉折點,發覺最後給了我繼續走下去的決心與勇氣的,都來自歷史。
所以歷史所能留下的最有價值的部份,可能不是那已模糊的場景或人物,而是貫穿在背後的脈絡。過去的人物與場景再精彩,也只能像是散落一地的珍珠。非得等到自己在現實當中遭遇了疑惑與困難,並且開啟了與歷史的對話,人才能找到自己眼下最安適的位置,這一顆顆的珍珠才能再被串起。這被重新組織起來的歷史脈絡與評價,反映的其實就是自己當下採取的姿態。
人說歷史是個巨人,我們站在他的肩頭上可以看得更遠,想得更深。可是在眺望完之後,還是得踩回實地,才能往前出發。歷史給我們典範,現實給我們動機。現實激勵我們奮發,而歷史讓我們安定。歷史讓我們不致迷失方向,現實驅使我們找到自己。只有歷史與現實一起驅動,我們才能產生眺向未來的想像力。
現在,當我正苦思如何讓自己的經驗與能力,能在母土裡扎根的時候,給我最多力量的是顏水龍,是柳宗悅,甚至是一百多年前的William Morris。每當夜裡想起我們接下來的路,讀讀他們的書,想想他們的事蹟,總能讓我沈澱,總能給我力量。沒錯,歷史可能無法百分百重演,但是在歷史前面,沒有人是孤獨的。
所以,與其正襟危坐地閱覽,還不如放輕鬆隨意翻讀。跟著書中一個又一個自己感興趣的故事走上一程,看看自己在路上能撿起幾顆珍珠。至於該怎麼串起來,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