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雲流水記往(上)

　　本書可謂是沈鵬年先生的回憶錄，記述了沈鵬年的傳奇人生及其年輕時從事現代史和現代文學探索的足跡。本書內容中的大量史料，收集文人著作存稿、手跡、照片、通信等圖文並茂，其中不泛精闢見解，珍貴異常，或可當信史來讀。

作者簡介

沈鵬年

　　中國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曾任上海電影集團幹部，研究電影及現代文學史料達二十餘年。

縈懷一個多「花甲」的人生「勝緣」
——周恩來在「魯迅逝世十年祭」給我的啟示

唐朝一位大詩人認為：「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越劇《祥林嫂》最後在舞臺上「抬頭問蒼天」，「如夢如煙過幾年？」——歲月漸漸流逝，回眸人生，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不覺已八十多個春秋了。我誕生在太湖洞庭山一個山鄉小村。這裡如今雖然號稱「長江三角洲一座著名的花果山」；算是歷史上與京幫、晉幫、徽幫、寧紹幫等相提並論的「中國十大商幫」之一「鑽天洞庭山幫」的發源地。但在我出生當年，此地還是孤峙汪洋太湖中，要靠「擺渡船」才能到達彼岸的一個半島。像我這樣一個渺小、平凡的普通鄉下人，能夠從僻野山鄉來到繁華無比的大都市上海；從上海起步走遍全國數以百計的名山大川；蹤跡涉及美、歐等國的名都大邑，這都是時代、環境、潮流、因緣、機遇……使然。其間，有幸接觸、結交了不少當世名彥、前輩。屢親謦欬、欣接咳吐珠玉；又蒙手教，珍秘如同拱壁。所謂「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我生何幸，這更是人生可遇難求的「勝緣」。

清人龔定庵《逆旅題壁》詩云：「名場閱歷莽無涯，心史縱橫自一家。秋氣不驚堂內燕，夕陽還戀路旁鴉。」流光一去不復返，銘刻在心中的情感的烙印，卻永遠不會消失，而縈懷一個多「花甲」的人生的「殊勝因緣」，則是周恩來這位當代偉人在「魯迅逝世十年祭」給我的啟示，有似暗夜明燈、醍醐灌頂，如夢驚醒，幾乎影響了我的一生。

一個鄉下人怎麼可能見到偉人周恩來、並親聆他的重要講話呢？這段因緣還得從頭說起——

仰魯迅遺容的感受
——決心學習先生遺著、研究有關歷史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我誕生在蘇州吳縣東山鎮古槎灣的「沈氏三學書屋」。關於「東山沈氏」及「槎灣三學書屋」，據東山鎮人民政府編印出版的《東山歷史文化叢書•東山大族》一書中的記載：

「沈氏為中國五十個大姓之一，在江浙地區有很大影響。」「現在東山沈姓人口1782人，在全鎮285個姓氏中列第十位。」「清咸豐年間，沈二園赴滬經商獲得成功，成為上海沙遜洋行第一任買辦。」「後來，沈二園父子又招席正甫三兄弟薦至外商洋行和銀行作事，或任買辦、或任經理、或任司賬。於是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三十年代的近半個世紀中，在上海造就了一個可與寧波商幫、安徽商幫、廣東商幫、山西商幫等匹敵並占鼇頭的洞庭山幫。」（見該書第179、182頁）

至於「槎灣沈氏三學書屋」，該書記載頗詳，節略如下：

「槎灣三學書屋沈家。……源出吳興沈約，支系為相城沈周。沈家世為吳興望族，祖訓『三學』，即『學漁、學樵、學耕』。世代『漁樵耕讀，務農為本』。明代沈氏後人輯有《沈氏農書》一卷。槎灣沈氏高祖沈康田，經商有道，崇儒信佛。在資財充裕後，購本村三卯堂賀氏之『易學藏書樓』和凝瑞堂劉氏之『經、史、子、集』等古籍，改祖訓『三學』為『學儒、學佛、學易』，擴建『三學書屋』，藏書規模頗大。……清嘉慶戊寅，龔自珍曾慕名前往槎灣觀書。民國年間，著名學者顧廷龍（原上海合眾圖書館館長）、蔣吟秋（蘇州江蘇省立圖書館館長）、蘇淵雷（上海世界書局總編輯）、胡昌熾（南京金陵大學教授）等名士，均到過槎灣三學書屋。」（見該書第182、183頁）

我系出沈氏三學書屋的裕春公二房。大房裕昆、三房麗春均無嗣，由我承祧。我是三房合一的獨苗，從小生活在充滿「愛」的溫馨家庭。祖上既在本地擁有枇杷、銀杏、茶桑等果園和魚池；又在上海開設絲綢商鋪、經營外貿；家鄉有三學書屋、玉壽堂等巨宅，上海法租界拉都路擁有花園小洋房。因此，童年得以隨家長經常來往於古城蘇州和洋場上海之間。四歲啟蒙入塾，讀完了傳統的孔孟經籍，跳級進私立鑒塘、縣立文昌等初級小學。1936年轉至上海海光小學高級班求學。海光小學在拉都路431號，與我家寓所近在咫尺，課外多暇，得以閱讀了魯迅、茅盾、巴金的作品，視野便開闊了。從書本上使我瞭解社會的另一面，意識上朦朧的產生了某種追求……。

1936年10月20日上午，女校長趙志振通知教導主任兼高級班「級任老師」（即班主任）張瓊老師：「偉大導師魯迅先生逝世了，高級班同學去萬國殯儀館瞻仰先生的遺容……。」趙校長要去殯儀館聯繫，乘車先走了。我們幾十個同學在張瓊老師帶領下出發，經過辣斐德路、善鐘路、靜安寺到達膠州路萬國殯儀館。趙校長已守候在門口，告訴張瓊老師：她代表海光小學已登記簽名。招呼同學二人一排，由她們兩人一前一後帶領同學走上二樓的靈堂瞻仰魯迅先生遺容。（第二天為避免擁擠，靈堂移至樓下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