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台茶之私版圖
茶在我小時候來說是一種帶著味道的節令行為模式,採茶季節,那是祖母早上拉著我到茶園去採茶的記憶。睡眼惺忪的我,有時不耐地蹲坐一隅打盹,茶園裡的蚊子很是狠毒,一會兒全身就長滿奇癢無比的紅豆包了。年紀稍長,偶而又可兼採茶童工,一心兩葉的術語,記得是祖母再三耳提面命下的銘記。仍然記得園子裡的清晨,有一種清新的味道,而新抽出的新芽兒在清晨陽光下之翠綠動人,即使是近五十年後,仍有著鮮明的印象。
採了一袋的茶菁,我們得再背到街上的茶行去販售,還沒走入其亭仔腳,大老遠就聞到茶行特有的茶香。當然這時的陽光已肆無忌憚地遍灑在小街上,不用再守在茶園裡的無奈,這時反是解脫而快活起來。
除了採茶外,外祖父帶著正值青壯年的五個舅舅,依著旺盛的體力,循著時令,製造著苦茶油。那是茶園的副產品,每年入秋後,總有人拿著一袋袋的茶仔,來到外祖父家排著隊等待壓榨成茶仔油。經過一道道的洗、炒、絞、壓、榨。這時外祖父家中就是濃郁的油香味直到過年。而榨油是需要大量的勞動力的,將炒過磨碎的茶仔,倒入由麻布鋪底外圍箍著圓型鐵環成,再置入人工榨油機,之後,金黃的茶仔油就滴滴地涌出。榨油剩下的茶籽粉,當時則用來洗衣洗手。
我的童年,茶雖喝得不多,但茶的味道卻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份。然而隨著一九七○年代中期全球性石油能源危機來臨,台茶外銷價格大跌,再加上因應政策的發展,台地上的茶園也紛紛成為一個個的工業特區,茶園也終沒落。茶的味道在老家的周遭逐漸消褪。實際上,我老家的這塊台地,對台茶的發展來講,有著特殊顯著的地標:公元一九二九年日本政府於林口設立茶業傳習所,招募台灣茶農子弟及有志茶葉製作的人員受訓,除不收學費外並免費食宿並酌與津貼。為因應外銷製茶技術,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農林處於一九四六年也續於林口茶業傳習所辦第一期的茶業傳習,這些傳習生結業後派至全省茶區指導茶農與茶葉生產者,為台灣茶業生產外銷奠定了良好基礎,也為台灣經濟爭取到不少外匯。
如果說茶再跟我的生活有點關連,那是到了大學時候,政大的貓空後山,是著名的包種茶產地,然後逐漸地開了許多茶店。而是時,台北的茶藝館也逐漸興盛。原來主供外銷的茶,逐漸地轉以內銷為主。喝茶已經不再是止渴了,是一種藝文的行為。到著名的茶館喝茶,有如早前到明星咖啡屋或著蜜蜂咖啡喝咖啡般時尚風行,僅不過心態是對外界的探索到回歸本土的滋味,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這時台茶的價格與地位也就開始上升了。而消費力的普及,諸如泡沬紅茶、飲料罐裝茶等,便利商店的興起將茶市場的上下層客戶擴展到無限。
《經典》對茶專題的探索是創刊初期就有的思維,印度與斯里蘭卡的多次採訪,同事介紹諸如阿薩姆與大吉嶺等國際馳名茶產地,已在《經典》報導多篇,除讓讀者了解到茶的國際觀。而當時,《經典》嗜茶如命的義籍攝影師安培淂從大吉嶺帶回精品的高價紅茶,嘴裡的滋味讓我們不得不對早先棄之如敝屣的紅茶有了新的體認。
也因為慈濟基金會支持中國湘南大學曹進教授的低氟磚茶研究,讓近年中國藏區因大量飲用廉價的高氟磚茶導致大比例人數罹患氟骨病的症狀終於有了一舒緩的生機。而對這一特殊因茶賈禍的案例,《經典》也做了深入的探討並結集成書。
台灣的茶價格不停攀高之際,其種植的海拔也不停地攀高。在危脆的高山生態下,人工的茶園宛如無節制的塊狀般地盤據了各大小山頭。滋味的代價也讓台灣的中下游人口稠密之區付出了沉重代價。在探討高山茶對環境的問題時,隨著內銷市場的蓬勃,隨著兩岸互動頻繁,「台灣茶」有了一定的口碑,但也有了諸如越南等境外茶的魚目混珠的問題,於是如何將台灣茶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從內銷到國際市場上來尋找一個定立。「茶域經緯───茶、人與土地」就在這樣的思索下來整合探尋。
百餘年曾經這個島上的五分之一人口因著茶而能養家活口,繁衍生計。從先民們因止渴而引種,如今台茶市場的商機已趨千億元!對台灣人來講,茶的基因實際上早已深蘊入你我的血液裡!
王志宏(經典雜誌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