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無聊,就去海邊走走
漂流的箱子
1999 年創作了一口箱子,參加當年山美術館所舉辦的「高雄市民美展」,箱子命名為《漂流的箱子》,記得當時跑去漁港和修船廠採集了許多的藤壺,並將藤壺黏滿整個箱子,以此來作為自身的隱喻,那是我第一次嘗試以海及家鄉作為主題的複合媒材作品,事後被家母嫌吃飽太閒。
2005 年從北部返回南部念研究所,開始用DV 記錄旗津南端北堤防釣客的故事,只因入伍前曾來此閒晃消磨時間,於是喜歡上這座堤防,當時心想,來這裡釣魚的釣客們一定都有許多有趣的生命經驗,若有機會一定要回來記錄這條堤防的故事。
2008 年因為在北堤防認識一位在冷凍廠工作的朋友老李,於是將鏡頭從堤防移到漁港,開始拍攝記錄前鎮漁港的阿美族船員和冷凍廠的勞工,並完成《冰點》紀錄片,而這個故事目前仍在持續記錄中……
高雄靠海,海是自身成長經驗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學生時代無聊就會去海邊走走,看看夕陽,吹吹海風。然而玩沙踏浪或饕啖海鮮等遊客式的親海方式並非我所推崇。海自古以來便已存在,人為了捕魚而隨岸擇居,從寮集結成社,從社發展成村,每個漁村或漁港皆有其發展歷史上的偶然性。
高雄海岸北從二仁溪的白沙崙漁港一直延伸至南端高屏溪口的汕尾漁港,共計約二十個漁港,然而有些漁港、漁村已經在都市開發的歷程中被抹除,如因為擴建洲際碼頭而遷村的紅毛港漁港、日治時期左營軍港的興建而消逝久遠的桃子園萬丹港,以及近年因左營軍港擴建剛停用的援中港等。許多沿海漁村文化就在一波波城市現代化的浪潮下被淹沒,再加上沿海生態系的破壞,魚類資源逐日減少,使漁民也陷入捕不到魚的窘境,高雄都市現代化發展才短短幾年的光景,從沿海漁村的興衰也能反映些許端倪,走在海邊閒晃遊踏,逛著逛著也焦慮了起來。
遂希望能透由攝影札記來書寫記錄目前高雄沿海的漁村景況,並踏查尋訪老漁民往昔的漁撈經驗。然而這樣的紀錄是種對漁港漁村文化的懷舊想像嗎?我並不這麼看待,因這些漁港漁村都還在,多數也都還在運作使用中,只是隨著年代的不同而在功能上有所轉變,如鼓山漁港從昔日風光的魚市場變成今日遊客眾多的渡輪站和休閒遊艇碼頭,蚵仔寮漁港也試圖在漁港轉型過程中找到新的定位,而柴山漁港數十年來沒有太大的變化,仍維持傳統舢舨的捕撈方式。故藉由此次書寫《打狗漁村》的機會,將1999 年開始隨手拍攝的打狗沿海照片彙整成冊,分享給無聊卻又無暇去高雄海邊走走的人們。
歷史幽影中的打狗漁村
1871 年四月,約翰.湯姆森(John Thomson)和馬雅各醫師搭乘福爾摩沙號小汽船從廈門渡海來臺,兩天後抵達打狗港,並用相機拍下了一百四十多年前的打狗港,也就是今日高雄港的前身,高雄在世界第一張照片(1826)問世後的四十五年終於被拍下照片,自此高雄有了具體影像的記載,不再僅是文字描寫。
若將時間再往前推七年,1864 年帶有殖民傲氣的英格蘭水手必麒麟(William Alexander Pickering)也曾來到高雄,並用文字生動且主觀地描寫初抵打狗的所見所聞,打狗港內的漁民生活亦被記載下來:
「內港裡可以看見形形色色漢人捕魚用的怪異漁船,歐洲人稱為「竹筏」,是用幾根堅固的竹子綁在一起的大筏,有時靠槳划行,有時則揚了一張大竹帆來推動……打狗呈現出普通漢人城市慣有令人嫌惡的特點。這座城市主要由漁民組成,偶而可遇見外國人的半歐式的住宅。」――《發現老台灣》,陳逸君翻譯,臺原出版社。
除了西方人於十九世紀時所見的打狗,打狗的歷史記載最遠亦可追溯到荷蘭時期(1624~1621),而「打狗」一詞亦是從此年代開始流傳自今,音取自平埔族西拉雅族分支馬卡道族對「竹林」的發音Ta-kao。然而高雄也並非僅有三、四百年的歷史,若往前繼續推溯,甚至可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小溪貝塚文化遺址。從舊歷史瞬間拉回到今天,高雄漁村文化的特色正在現代化的過程中消逝,昔日往返港內的舢舨船也已完全消失,漁港周邊景觀在現代化整齊一致的修飾下頓失許多歷史感及在地風味,紅毛港聚落在洲際碼頭塵埃落定後也變成歷史灰燼,或說,高雄的現代化似乎不知不覺地拉大了港與城的距離,也拉大了漁村和都市的距離。
今日重新翻閱高雄市立美術館出版的《玻光流影:約翰.湯姆森世紀影像特展》攝影集,仔細端詳著1871年約翰.湯姆森「打狗港的漁夫」照片,三名漁夫頭戴著斗笠,徒手持著櫓網,隻身站在浪潮中捕撈魚苗,而今天高雄部份沿海沙洲,漁民仍舊使用著同樣的捕撈技法。面對著同樣一片海洋,景象並沒有多大的改變,然而返身走向陸地,打狗的地貌早已尋不回昔日的景象,從沙灘變成消波塊,從平房變成樓房,從漁港變成國際商港,每日潮汐的漲退變幻,變不了大海的樣貌,卻改變了城市的風貌。
吹完海風,無聊不再是藉口!或許該思考些什麼吧?關於這打狗城,一座融合過去與未來的城,一座緊靠著海的城。
盧昱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