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選自己的詩,難免有偏愛,有些像寵愛最小的兒女一樣,偏愛近作。其實,詩人一生作品的好壞和年歲無關,不一定是後來居上。寫作經驗增進以後,如果失去冒進嘗新的精神,反會陷入舊時的泥沼,不能自拔。詩是悟性的和突破性的,並不是漸進性的。
明知如此,我篩選時還不能全盤客觀。唯一能夠依靠的準則是:凡有人推薦過的、稱道過的、或已被選入其他詩選內的作品,可以作為上選。自己選詩還有一種困惑,究竟要展示自己的廣寬性?還是獨特性?前者往往使讀者目迷五色,不知精髓何處;後者使人管中窺豹,只見一斑。如何能兩者兼顧,就要看選者的巧心和手段。
我在二○○四年曾出版過一本中、英對照的《夏菁短詩選》,因受了當時譯詩數量不多的限制,未能廣挑普選。現今這冊新的詩選,可以說是將一生的作品,披砂揀金地篩選出來的。我很羨慕有些詩人,年紀輕輕,卻早早出了選集。我可沒有這種天份及機會。自我一九五四年出版第一本詩集以來,已經過了一個甲子,除去我的詩劇、長詩及詩論不計外,共出了十本詩集,加上已發表而未成集者,總產量是五百五十首左右。我寫作不算勤快,旁務也多。這已經是全部了。現在要從中選出十分之一,計五十篇,彙為一集、覺得很不容易。哪有這麼多的經典或傳世之作可以選呢?一個詩人一生如能留下六、七首膾炙人口的詩,已是難能可貴、可以滿足了!
集分五輯。每輯十首。這五十首中約有三十多首已經譯成英文。
第一輯的標題是「時」。副標題是「時的觸覺」。詩人對時間都特別敏感,無論是正午、黃昏、日落、月夜,或春、夏、歲末,都能將那一刻的特別感受。發為心聲,形之於文字。
第二輯是「景」,副標題是「景隨心生」。西賢有云:「風景即心境」,同一個景,反應不但因人而異,亦因時、因心境而異。詩人存在的空間,原都是「景」。在「景」及「心」千變萬化的情形下,詩人豈能無動於衷?
第三輯是「愛」。「愛有千種」,那一個人沒有愛的經驗呢?夫妻之愛、兒女親人之愛、友愛、博愛、同胞之愛、鄉土之愛等等都是詩人的好題材。這世界如果沒有愛,就淪為沙漠,詩人也難以存在。
第四輯是「藝」。「藝無止境」,是一種永恆的追求。又,古人有「詩畫同源」之說,其實,諸藝也是相通,可以互為借鏡。詩人不會限於愛詩而已!
最後一輯是「人」,「人同此好」愛詩的人聚在一起,志同道合,互相激盪,誕生了一個詩社,產生了上千作品。這輯中大多是贈給「藍星詩社」詩友的詩;在吾國傳統中,詩人互贈詩作,也是屢見不鮮。少數幾首是寫我個人。
當然,我寫詩的範圍,不止「時、景、愛、藝、人」五大類,但因限於篇幅,又因其他的詩難於歸類,只好將之割愛,將來讓別人去選。集稱「五十弦」,乃借「一弦一柱思華年」之意,並非掠美前賢。五輯及每輯十首,也有五十之意。選詩本來就是一種回顧、反芻的行動,我在選出這五十首之時,切身感到「年華不再」,如果真能留下一些些文化遺產,已是萬幸了!
夏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