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因緣際會從事太平洋研究
楊聰榮(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際與社會科學院副教授)
這本書是本人從事太平洋國家研究的學術論文集結。我個人曾多次親赴位於大洋洲的國度澳洲、紐西蘭及夏威夷等地深造並從事研究工作,因此很早就對太平洋國家研究十分感興趣,後來進入澳洲國立大學(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ANU)亞太歷史系學部(Division of Pacific and Asian History),就有更多機會學習與探討太平洋國家的相關研究。研究的主題包括區域、國家與族群的研究。討論總體的問題,也有個別國家的主題研究。研究的國家涵蓋南太平洋國家到東帝汶,從紐西蘭到澳洲。
筆者主張,臺灣應該拓展太平洋研究這個研究領域,將位於太平洋上的島國當成專門的研究對象與發展方向,並將臺灣納入其中,正可以凸顯臺灣在海洋立國的範圍與重點。廣義的太平洋區域包含所有在太平洋範圍的島國,但是重點可以涵蓋南太平洋島國、東南亞島國及紐澳等國,成為太平洋區域研究的核心。這個領域的範圍與重點,正好是與筆者長期努力的方向相符合。
在這本書中,我們強調立足臺灣,將與我們相關的太平洋國家,集結成一個研究領域。因為臺灣也是位於太平洋區域,我們應該發展自己的重點,成為未來發展海洋國家的場域。這個想法其實是長時間的累積醞釀形成。筆者長期從事亞太地區的研究,深深感到我們缺乏太平洋研究的架構,在自身所處的區域就會有很大的空缺。本書特別以南太平洋國家、東帝汶、紐西蘭及澳洲為主要研究對象,這些都是過去臺灣學術界比較忽略的地區。至於同屬這個區域的菲律賓與印尼等島國的相關研究,則另外收錄在東南亞的相關研究,沒有彙編至本書。
這樣的安排,主要還是希望標舉這個較為國人所忽略的領域,以下將說明這個經長時間醞釀所形成的太平洋研究的因緣。
首先,先從我個人的體驗談起。我研究所與博士班都是在太平洋國家或地區從事亞太相關議題研究。我個人在太平洋地區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想到太平洋島嶼,腦中立刻浮現一片色彩繽紛的南島天堂景象,陽光、藍天、棕櫚樹、白沙灘,人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花襯衫,周遭是飽滿多彩的鮮花水果,還有節奏緩慢、令人放鬆的夏威夷音樂在一旁伴奏,然後有人為你獻上五彩花圈。太平洋給我的印象是就是富於色彩的,colorful 的。然而回到臺灣,色調卻和這個景象大異其趣,從桃園國際機場沿著高速公路來到臺北,一路上的景色都是灰濛濛的。
從五彩繽紛到灰濛濛一片,這種強烈的對比令人思考這樣的問題:為什麼像臺灣這樣一個太平洋島嶼會缺乏太平洋色彩呢?為什麼像臺灣這樣一個太平洋島嶼會缺乏對太平洋研究的興趣呢?為什麼像臺灣這樣一個太平洋島嶼會缺乏對太平洋的認同呢?我認為這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問題。
這種色彩對比的感覺是個比喻的說法,這是來自我個人多年來進出太平洋島嶼的印象,其實將太平洋島嶼形容為天堂樂園的說法也只是一個刻板印象,自十多年前開始,臺灣也注意到與太平洋島國的文化交流,例如:原住民文化園區等團體和太平洋各國有許多實質的文化交流活動,這些年在臺東舉辦過南島文化節,而且在太平洋研究這個領域也有相當多新的成果。也開始有學術界提出臺灣島史的研究取向,將太平洋研究納入視野。
臺灣的語言學界與人類學界,做了很多臺灣南島民族的研究,也有學者遠赴巴淡島、索羅門群島或大溪地;歷史學界則做了許多海洋史方面的研究。如果能整編這些既有的成果,臺灣就有發展太平洋研究的本錢。如果過去臺灣沒有系統化地將既有資源和國際太平洋研究脈絡相互搭配,那麼我們對於認識自身所處的世界,會留有一個嚴重的空缺。現在的發展顯示,已經有人開始積極思考這個問題,把臺灣相關的研究放到太平洋研究的範圍,將眼光放大到整個太平洋地域,進而形成一個新的研究方向。
我對太平洋研究的興趣和基本的學習與學術訓練都是在臺灣的時候開始奠定基礎的。就讀清華大學社會人類學研究所時,在人類學課堂上研讀許多太平洋研究的文獻。在臺灣,其實有很多機會接觸太平洋研究,尤其是人類學。許多在人類學及歷史學課堂上出現的經典名著,其實就是太平洋研究,臺灣的人類學者與歷史學者對這些名著並不陌生。除了人類學的課堂外,這些名著經常被臺灣的學者引用、推介及翻譯,因此,可以說,在臺灣有很多接觸太平洋研究重要著作的機會。後來我選擇歷史人類學為專業科目。當時我曾有個野心,即以馬謝爾.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的夏威夷史研究手法來處理臺灣史,以臺灣島民的眼光來看歷史變遷。實際上,如果要考慮這種取向,工程浩大,非短期內所能成就。後來並未實現,但是對相關研究的興趣已經開了頭。即使如此,我和臺灣多數學者一樣,對太平洋島嶼的認識皆由書本習得,卻缺乏感性的理解。
後來因緣際會開始了我的太平洋之旅,有機會去夏威夷的東西文化中心(East-West Center)是真正的轉捩點。在東西文化中心,除了參與人類學的研究計劃以外,我也特別下工夫探索夏威夷社會。接觸夏威夷多元族群社會的經驗引發了我對探索亞洲與太平洋的興趣。
於是,在太平洋研究知性的探索之外,也因和不同背景的太平洋島民交往而有感性的體驗。後來在當地加入太平洋島民組成的同學會。每當有人問我是從那個島嶼來的,我就表示我是從Formosa Island 來的。我發現Formosa Island 被接受為太平洋島嶼是很容易的,原因是Formosa Islands 這個名字在英語世界普遍使用直到戰後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特別是在港口生活的人們,來自Formosa 的船舶和水手是具體生活經驗的一部分。這樣的經驗,自然而然有了太平洋島民認同。每當遇到太平洋島民或太平洋研究學者,便倍感親切。
筆者主要經歷過的學術研究機構,如夏威夷的東西文化中心,紐西蘭及澳洲等地的大學,都是太平洋島知識分子以及從事太平洋島研究的學者的集散地區,我因此有機會與來自太平洋島嶼的知識分子密切交流。這些交往經驗成為學習的一部分,也讓我因此特別注意太平洋研究的整體發展。這種經驗也促使我思考前述的臺灣之太平洋性等問題,同時也開始反省過去的訓練和這種感性經驗對一個特定的文化群體的認識之差距。
由於當時唸了一些與太平洋島有關的人類學研究文獻,和太平洋島民與太平洋研究學者交往時,很自然就談到這些研究,我發覺單有書本上的知識對太平洋島的基本瞭解仍然十分有限,而太平洋島民在彼此交往時,則通常對其他太平洋島嶼的情況有所理解。太平洋島的知識分子經常會到太平洋臨近地區停留一段時間,對彼此的情況有所瞭解。而太平洋島的報刊也通常會報導地域範圍內各地的消息,在太平洋島民的聚集地如夏威夷、加州、奧克蘭、雪梨等地,太平洋島民(Islanders)是被放在同一社會範疇,許多時候也聚集在一起,可以說的確有明顯的泛太平洋認同存在。
同樣地,在各地的生活經驗中,也發現有泛亞洲認同存在。我後來走向亞洲史與太平洋史的研究,這些感性的經驗提供了最重要的動力源頭。
和多數赴美國大陸的同學不同,我出國留學的地點也環繞著太平洋島民的世界觀的核心─一直在夏威夷、紐西蘭和澳大利亞打轉。這三個地方,一方面是太平洋島民人口遷移的重點,一方面是太平洋研究的三個大本營。雖然我的另一個研究方向是亞洲研究,尤其是以東南亞研究為核心的亞洲研究,然而,由於留學生涯一開始就體認到太平洋區域世界觀的核心,自然環繞在這個範圍周邊發展。最後來到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攻讀歷史學博士學位,論文題目的主要焦點是在印度尼西亞,也包括星馬菲等地。
從亞洲研究的角度來說,是不折不扣的亞洲,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海洋東南亞的範圍,也可以放在太平洋研究的範圍來關照。印度尼西亞是特別有趣的地方,是橫跨亞洲研究和太平洋研究的重要焦點。關於太平洋研究和亞洲研究的分界與重疊,我們會在後面討論。
我的學術研究題目也和太平洋研究有關連。在碩士班時期,我考慮可以用太平洋島的歷史人類學研究所發展出來的史學觀或研究主題來發展臺灣史,在清華社人所的碩士論文,主題是有關戰後臺灣史的後殖民文化、認同問題與文化建構。其實這些主題都是太平洋研究重要的研究主題,可以說,我的學術生涯一開始就是以太平洋研究的眼光來看臺灣史。臺灣與太平洋的關係自然成為思考的重點。
我所就讀的澳洲國立大學亞太歷史學部,合併了過去三個獨立的歷史學系,分別是遠東歷史系、東南亞歷史系及太平洋歷史系,這個學部的整合十分符合前述的發展方向,這是世界上少有的以亞太歷史為專長的學部。由於這樣的因緣際會,我來到了全世界培養太平洋歷史研究人才最主要的學術機構。
因緣際會從事太平洋國家研究已有相當長的時間,但過去的研究分散在不同的場合,外界不太容易有清楚的概念。現在將這些研究修改集結出版,希望能對臺灣關注周遭國家的發展,有不同方向的思考。目前臺灣的學者已經有相當多的機會,從臺灣自身的研究出發,開始思考臺灣研究與太平洋研究的聯繫關係。思考的出發點或許各有不同,現在看起來卻殊途同歸。
我個人相當贊同臺灣要從自己的地緣關係來思考太平洋研究未來的方向。要將南太平洋國家、東帝汶及紐澳等國家都放在太平洋研究的重點。臺灣除了關注臺灣本地的相關問題,發展我們自己的太平洋的地理想像,與一個比較寬闊的太平洋區域互相連結,應該是有充足的理由與良好的條件。因此在這裡拋磚引玉,將多年的研究集結,讓更多人分享太平洋研究的成果。
這本書名為《太平洋國家研究新論》,都是討論太平洋國家研究的相關課題,依據論文主題,集中於太平洋國家研究的三個層面,即區域、國家與族群三個層面,既有總體性分析,也包括不同地區國家的分殊性。全文試圖以臺灣為基地,放眼太平洋島嶼及其民族,針對新興國家、各個族群融合等議題,在今日全球化的國際體系之下,探討其過去與未來之發展。立足臺灣,則可在其認知的脈絡之下,思考今後太平洋研究的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