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潛夫論》歷來受到人們的推崇,給以很高的評價,與王充的《論衡》、仲長統的《昌言》同被視為東漢最有影響的三部學術著作。《後漢書》本傳稱《潛夫論》「指訐時短,討讁物情,足以觀見當時風政」,並在王符傳末全文收錄了其中的〈忠貴〉、〈浮侈〉、〈實貢〉、〈愛日〉、〈述赦〉等五篇。唐代韓愈把王符與王充、仲長統並稱為後漢三賢,作了〈後漢三賢贊〉。《四庫全書總目》認為《潛夫論》所說「多切漢末弊政」,更將三家之書比較而推許符書「洞悉政體似《昌言》而明切過之,辨別是非似《論衡》而醇正過之」。本世紀的幾種重要叢書:《四部備要》、《四部叢刊》、《諸子集成》,都把《潛夫論》作為成一家之言的重要子書收入其中。當今,特別是在王符的家鄉甘肅,對《潛夫論》的研究已逐漸形成了熱潮,出現了不少研究王符和《潛夫論》的專著和論文。王符對漢末衰世的批判以及這種批判中所蘊藏的思想光輝,正在日益清晰地顯露出來。
東漢的和帝、安帝都是在小孩子時就當了皇帝,由太后臨朝,外戚輔政。這些外戚都是世家大族,他們控制朝廷大權,父子兄弟,盡封王侯,培植親信,安插爪牙,搜刮財富,搶掠婦女,生活淫靡,奢華無度。《潛夫論》中敘述:京城貴人作棺材,要遠到江南採辦名木,一套棺椁重達萬斤,砍伐累月,轉運數千里,工匠雕治,積累日月。小皇帝長大,就利用宦官殺逐外戚。宦官又乘機操縱朝政,其胡作非為,與外戚無異。這種外戚與宦官交替控制朝政的惡性循環,加劇了東漢的社會危機,造成政治黑暗、法禁廢弛、賄賂公行、賢才抑遏、吏治敗壞、民不聊生以及瀰漫於整個社會的種種本末倒置、是非顛倒、名實不副的衰世景象。
生活在這樣一個黑暗的時代,面對如此眾多的「衰世之務」,王符已無暇如王充那樣坐而論道,從容不迫地考訂虛實,只能尖銳地指陳時弊,評論政治得失,提出救困扶危的主張。今《潛夫論》三十六篇,除最後一篇為〈敘錄〉,〈五德志〉、〈志氏姓〉兩篇述帝王世次、姓氏源流,〈夢列〉、〈相列〉等篇雜論方術之外,其餘絕大多數篇章都是討論治國安民之術的政論文章。王符對當時社會政治的批判是廣泛而尖銳的,鋒芒所向,幾乎涉及當時經濟、政治、倫理道德、社會風俗、邊防軍事等各方面。他把社會禍亂的根源歸咎於統治者的昏暗不明,嚮往著賢能治國,明君尊賢任能,信忠納諫的盛世。他結合自己的身世,針對「富者乘其材力,貴者阻其勢要」(〈考績〉)的現實,提出「君子未必富貴,小人未必貧賤」(〈論榮〉)的命題,要求統治者論士必定於志行,毀譽必參於效驗,建議採取考功、明選等措施來改革吏治;他反覆強調「國以民為基,貴以賤為本」(〈救邊〉),即使談天命,也說「天以民為心,民之所欲,天必從之」(〈遏利〉),強調統治者要重視民心的向背;他主張崇本抑末,重視發展農桑,愛惜民力民時;他十分關心邊遠地區的防禦和建設,反對放棄邊郡、內遷邊民的作法;他還廣泛地指斥了迷信卜筮、交際勢利、浮華巧偽等不良社會風氣。王符作為無職無官的在野人士,對民眾在弊政之下的遭遇感同身受,而且以冷眼旁觀的清醒總結了自三代以至東漢的歷史經驗教訓,他「未為醇儒」(汪繼培《潛夫論箋‧自序》),其思想折衷孔子,而復吸取了申商刑名、韓子雜說等各家的精華。因此,他的這些批判,不僅作為衰敗時代的世相寫真,具有歷史的認識價值,而且其中包含的一些思想觀點,在當時有進步意義,就是到了今天,仍然能起到一定的借鑑作用。下面再對他的主要思想觀點分別作一些介紹。
一、選賢任能。這是王符治國的綱領。賢才主義的觀點和思想不僅構成〈賢難〉、〈考績〉、〈思賢〉、〈潛歎〉等眾多篇章的主旨,而且直接或間接地貫穿於《潛夫論》的全書。王符對賢才在治國安邦中的重要作用作了精闢論述,〈實貢〉開宗明義就說:「國以賢興,以諂衰,君以忠安,以忌危。」在〈思賢〉中,他還以治病為喻說明了重用賢才的意義:「身之病待醫而愈,國之亂待賢而治。」基於這種認識,王符尖銳地指出東漢政權已經到了官無直吏、位無良臣的地步,斷言它無法長久存在下去。
那麼是什麼使賢才不能發揮作用呢?王符認為賢才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十步之間,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王符在《潛夫論》中以大量篇幅反覆揭露和抨擊了各種堵塞、廢錮賢才的政策和觀念。
王符反對漢代逐漸形成的為世襲貴族壟斷政權服務的「以族舉德,以位命賢」(〈論榮〉)的選人政策,針鋒相對地提出:「人之善惡,不必世族;性之賢鄙,不必世俗。」(同上)他認為以族系門第取人,或以此作為判斷一個人德能的依據,不僅荒唐,而且危險。他所說的論士必須定於志行,是指判斷一個人的根據,只能是這個人在實踐中所顯示出來的志向與行為,而不是他的命運遭際。在〈論榮〉中他還說:「寵位不足以尊我,而卑賤不足以卑己。」這等於說高官厚祿的人未必值得敬重,地位低賤的人就未必該受輕視,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這已是相當進步的觀點了。王符認為現實政治生活中的世襲制度是非常落後和腐敗的。他稱那些自身無德無功於百姓,靠祖先的地位襲爵封侯,臥食重祿,欺壓百姓的貴族,是「素餐之甚者」,也就是典型的寄生蟲。王符的這些揭露是切中時弊的,以安帝時的輔政鄧陟為例,從其祖父開始,一家累世顯貴,據《後漢書》本傳記載,鄧家「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餘侍中、將、大夫、郎、謁者不可勝數,東京莫與為比。」難道這一家子全是賢人?如此用人,政治能不黑暗嗎?
彭丙成 謹識